第37节
作者:
随宇而安 更新:2024-10-10 15:55 字数:4375
如今姚泰还未发现鸢姬落在她手中,而鉴妖司的人听了他的吩咐,都消极怠慢,没有用心去追查祭品的线索。姜洄也趁着这段时间摸鉴妖司的底牌。
日落时分,她看到了小姜洄找到的相关卷宗,清楚地记载了姚泰倒台一案的细节,包括鸢姬的口供与搜查出的物证。有了这些东西,她便可以先下手为强了。
最后有一支笔另外写了一行字——鸢姬在姚成珏死后殉情了。
姜洄心脏轻轻一抽。
姚成玦便是姚泰之子,姚氏的长公子。
鸢姬对姚成玦的感情竟如此深吗?
没有人会关心这个歌姬的下场如何,她是整个案子的关键,是她推倒了姚氏的参天大树,却悄无声息地死在风平浪静之后,卷宗上记载的都是大人物们的起落,关于这个歌姬的结局无人关心。
这还是小姜洄另外打听到的,才落笔写下。
——你如果以鸢姬为刀,对付姚氏,那无异于逼她自尽。
姜洄左眼最后看到的便是这行字。
她们两个人想到的都是同样的问题,逼鸢姬指控姚泰,能成功推翻姚氏一族,但鸢姬也会因此负疚而死。
她原是一个平民女子,身如飘萍,命不由己,没有主动害过人,对于人生也没有任何选择。
或许最后的一死,是她自己做过的唯一的选择。
她要为了复仇,为了正义,去逼迫、牺牲一个无辜的女子吗?
姜洄在侍卫们的护送下回到王府,管家把高襄王的来信送上,粗犷潦草的大字见字如面,絮絮叨叨地表达慈父的担忧。
高襄王千叮咛万嘱咐,让她顾惜自身,不要冒险。
姜洄沉重的心情看着这字才松快了一些,眉眼也有了几分笑意。
“郡主,晚膳已经备好啦!”夙游见姜洄露出笑脸,也跟着松了口气,语调轻快地说道。
姜洄抬头看她,夙游和她年纪相仿,圆圆的脸蛋浅浅的梨涡,笑起来让人心生亲近。后来王府出事,夙游脸上的笑便消失了,话也少了。
姜洄珍惜此刻的暖意,想到终有离开之日,心中却更觉酸涩。
“祁桓呢?”姜洄问道。
“今日王爷让人给他送了些修炼的法门和丹药,他闭门一整日了,都没用过饭。”夙游跟在姜洄身后边走边说,心中感慨——祁桓不愧是王爷都看重的人啊。
姜洄脚下一段,脚尖便掉转了方向,“我去看看他。”
夙游加倍感慨——祁桓不愧是郡主心尖尖上的人啊!
姜洄来到小院时,祁桓的房门依旧紧闭,姜洄迟疑了一下,便没有打扰他修炼,转身去推景昭的房门。
景昭刚用过膳食,手中正捧着药碗,屋子里弥漫着浓郁而苦涩的药味。他听到开门声抬起头,便觉昏暗的屋室陡然一亮,站在门口的少女容光照人,宛如骄阳,让人不敢直视,却又移不开眼。
他失神片刻,便猛然意识到对方的身份,脸色陡然煞白。
——是那个喜欢养男宠的高襄王郡主!
姜洄徐徐走到他面前,看着他捧着药碗轻轻颤抖的手,疑惑道:“你抖什么?你怕我?”
景昭心脏狂跳,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怕自己答错了会触怒对方。
他隐约记得,这个郡主脾气不太好。
“我、我不是怕……”景昭颤声说,“是碗烫。”说着又忙接了一句,“拜见郡主!”
姜洄默不作声地打量他,心中暗自和那个祁司卿身旁的“走狗”做比较。
那个景昭大概是在鉴妖司跟着祁桓久了,磨练出了性子,更加沉稳,行事亦干练,不像眼前这个少年,还保留着王室贵族的矜贵与怯懦。
他眼下虽然身受重伤,但依旧维持着贵族的仪态与气度,模样俊秀,举止雍容,倒是有几分晏勋的气度。不过从景国到这里一路受了不少折磨,让他也如惊弓之鸟一般,一眼看上去净是苍白惊惧。
姜洄的审视让景昭觉得浑身紧绷,头皮发麻,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郡主带我回来……”景昭低声问道,“是想审问我吗?”
姜洄怔了一下,笑道:“倒也不是,那是我骗苏淮瑛的。你放心吧,我不会把你带去鉴妖司。”
“那……是为什么?”景昭惴惴不安。
姜洄其实也不知道把他带回来有什么用,但当时苏淮瑛已经要杀他了,她不能眼看着苏淮瑛在自己面前杀人。
留下景昭,只是顺势而为,这颗棋子也许未来会有用得上的地方,更何况,他也是个异士,加以训练,也是个得力助手。
“你愿意跟着我吗?”姜洄认真问道,“高襄王府不会亏待你,我给祁桓什么,便不会少你一分。”
她寻思着这一天下来,景昭应该能看到祁桓在王府过得如何,灵丹妙药,绫罗绸缎,功法秘籍,祁桓过的日子远胜寻常贵族了。
但她万万没想到,夙游曾对景昭说过那么几句话,让他产生了极大误会。
——谁家奴隶过得这么豪奢,果然是男宠啊!
因此姜洄此刻的话在他听来便是——你要当我的男宠吗?
景昭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虽然郡主生得貌美,但他堂堂景国王子,岂能当一个女人的男宠!
不过还未等他回答,门口传来一声轻咳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第29章 齿痕 上
祁桓不知何时来的,也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若不是他有意出声,屋内的两人大概还没发现他站在门外。
姜洄转过头,见祁桓冷沉着一张俊脸走来,许是因为他身形高大,本来尚算宽敞的屋子,因着他的到来竟显得有几分逼仄狭窄,景昭也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从祁桓若有似无的目光中感受到了敌意。
“郡主。”祁桓淡淡问候了一句,却不像寻常奴隶行叩拜跪礼。
姜洄对这种事并不放在心上,不过落在景昭眼中却是另一个解释——这个男宠恃宠而骄。
祁桓体格劲瘦,肩宽而腰细,背直且腿长,比寻常男子都是高出一个头,姜洄已算修长,却也只到他胸口,此刻他站着而姜洄坐着,更觉得压迫感自上而下覆压,胸口微微瘀滞。
姜洄未开十窍,不明修行之道,以为祁桓身上传来的威压是因修行之故,因为高襄王往日修行对敌之时也会给人这种压迫感。
“我听夙游说,今日阿父让亲信送了一份功法与丹药给你,你觉得如何?可对之前的伤势所有助益?”姜洄问道。
修彧的利爪在祁桓身上留下了恐怖的伤口,但高襄王亲自为其疗伤,又有灵丹功法相助,因此恢复速度也是惊人。
高襄王惊喜发现,祁桓的资质远比他想象的更加优越,可以说是他生平仅见。寻常人修行就算有名师教导,汲取灵气却也如漏勺取水,十不存一,而祁桓却不同,他本身就像一片汪洋,与天地共鸣,与万物共存,他虽未学过修行之道,却无时不在修行之中。
未经任何的训练,却已然有七品异士的修为,稍加点拨,便可突破至中阶,一品于他只是时间问题,甚至超一品也是不无可能。
高襄王惜才,甚至百忙之中抽空,亲自写了一封信给以指点。
——你的问题在于挨打太多而还手太少,只有防守的本能,没有进攻的意识。
——人乃启明之兽,自有兽性与人性,若无人性,则兽性无所约束,若无兽性,则人性无所依存。
——破而后立,放而后收,攻而后守。唯有拿起,方能放下。
——下品异士修体魄,上品异士修元神,超一品者修道心。
——修道者之路为:立道,践道,证道,得道。
高襄王毫不藏私,倾囊相授。自下界灵气复苏以来,无数人族妖族探寻修行之路,将灵气视为利器,淬炼体魄元神,钻研法器法阵,而身为第一个突破超一品的强者,高襄王探索出了修道之路,并将这门修道之法传于烈风营众将士,由此横扫八荒。
但并非人人都有这悟性去修道,世上更多人终其一生浑浑噩噩,不知为何而活,不知为何而死,自然无法理解道之玄妙。而以灵气淬体,修成七品,便是绝大多数异士的选择。
高襄王自见祁桓第一眼,便觉此子不凡,而夜宴台上舍身救姜洄,更让他十分满意,心中已将祁桓当成自己部下了,因此悉心教导。
祁桓自幼聪慧过人,有过目不忘之能,高襄王的点拨如醍醐灌顶,让他想明白了过去未能想通之事,于是闭门一日,醉心于修行,进入物我两忘之境。
亦借此忘记昨日看到竹简时的烦闷。
但是姜洄的脚步声离院子还有数丈时,便像一击钟声响彻了他的领域,让他从玄妙的状态中惊醒过来。
祁桓不知道是自己突破了六品异士的感知上限,还是姜洄的存在对他来说太过特别,但在那一刻他便已睁开了眼睛,心跳也不受控地快了起来。
——或许那根竹简上的字并非他想的那样。
——郡主一回府便来看他了。
祁桓没意识到自己唇角已微微扬起,下一刻便要起身去开门。
但也是在此时,他听到那脚步声锦园之后陡然一转,向另一个方向而去,推开了另一扇门。
笑意霎时冻在了眼底。
双拳不自觉地攥紧,骨节发白,青筋分明,耳尖颤了一下,便听到了隔壁传来的声响。
她温柔含笑地问——你怕我?
另一个人很没用地否认,又跪地拜叩。
而后便是一阵令人胡思乱想的安静,因为听不见,所以他放任自己的想象飞驰,飞到快捉不住了,他才忍无可忍地推门而出,刚走到门边,便听到她说——我给祁桓什么,便不会少你一分。
祁桓心中蛰伏了十几年的兽性,便在这一刻破土而出,无声振翅。
但他敛眸藏起锋芒,轻咳一声走进去,不着痕迹却又难以忽视地插入两人之间。
“多谢郡主关怀。”祁桓淡淡说道,“我的伤已好了七成。”
姜洄宽慰点头:“那就好。”
她转头去看景昭,却见后者嘴唇发白,心神不稳。“景昭,你若愿意,我便让祁桓传授你修行之法,你如今是几品异士?”
景昭愣了一下,又很快回过神答道:“刚突破八品。”
姜洄因为自小在烈风营中长大,营中五品遍地走,七品八品不入流,但这只是因为烈风营太过特殊,放眼八荒,能开十窍便已是万中无一,如柳芳菲那样的四十几岁也不过是七品。而景昭年仅十七便已是八品,已经是资质不凡了,否则景国王室也不会拼死留下他这个血脉,便是指望他有翻身之日,复国兴邦。
姜洄回想自己看过的卷宗记载,景昭在十九岁时突破六品,晋为中阶,二十岁时便是五品。三品一个坎,以他的资质修行下去,可能不到二十五便是上三品,与苏淮瑛在伯仲之间。
或许这就是祁桓选中他为鉴妖司少卿栽培的原因。
姜洄目光灼灼看着景昭说道:“你跟着我,我保证你在二十岁前突破至五品。”
景昭闻言瞳孔巨震,不敢置信地看着姜洄。
贵族是不允许奴隶修行的,突破下三品的异士便不愿为奴了,自古以来便有不少奴隶天资不凡,甚至有奴隶异士率众反抗,但无一例外都被镇压绞杀,处以极刑。后来许多奴隶即便知道自己已开十窍,也不敢声张,只怕被镇压扼杀。
景昭被押入畅风楼的那一夜,本是要被毁去神窍,刺穿琵琶骨的,就是在那时景国旧部奋起反抗,才让他逃了出来。
他以为落到高襄王府,不过是进了另一个狼窝,从被万人亵玩的贱奴成了一个贵族女子的男宠,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但此刻听到姜洄说让他继续修行时,他顿时恍惚了,以为自己听错了,误解了……
不,或许是之前的想法才是对郡主的不敬与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