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得，一步一步，走到了院子正中间，从谢世惟的手中接过了毒药。
  他朝云初走去。
  走到了云初面前。
  他蹲下身，声音哽咽：“母亲，对不起，我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
  云初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一双儿女死后，听雨紧接着就生下了谢世允，她对早夭孩子的爱，全都转移到了谢世允的身上。
  她亲自带着谢世允长大，谢世允成了她心尖上的肉。
  可是。
  她宠着长大的孩子，端了一碗毒药到她的面前。
  “谢世允，你没有心！”
  谢娴失声吼道，然后冲过去，将那碗毒药给打翻了。
  “不孝女！”谢景玉又是一巴掌甩在谢娴的脸上，“来人，把她带下去，关进祠堂！”
  他的几个心腹走进院子，将谢娴按住往外拖。
  江姨娘刚要开口，心口就被谢景玉踹了一脚：“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好女儿，来人，把她关进柴房！”
  很快，江姨娘也被拖出去了。
  谢景玉再度看向贺氏：“药还有吗？”
  “娉儿送回来的药是没了，不过——”贺氏顿了一下，“有老鼠药，一样的效果。”
  谢世安缓了缓道：“那就这样吧。”
  他看到了云初眼中滔天的恨意，只要给云初一点机会，整个谢家怕是都会万劫不复。
  云初的命，确实留不得。
  贺氏转身离开，不多时，就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过来，直接放进了谢世允的手中，淡淡说道：“三少爷这次可得当心些。”
  谢世允的手指不断颤抖。
  他递到云初面前，云初并不接。
  他恳求道：“母亲，喝了吧，喝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是啊初儿……”元氏眼泪滂沱，“你是谢家妇，就当是为了谢家好不好，求你了初儿，留自己一个体面吧，喝了吧。”
  云初用最后的力气，紧抿着唇。
  “快点吧，别浪费时间了。”谢世惟满脸不耐烦，“我等会还要去军营办差，别影响了我的大事。”
  谢世允忍着眼泪。
  上前，单手捏住了云初的下巴。
  “母亲，对不起，请你原谅我，我是真的别无选择，来生我再赎罪……”
  他将一碗药汁尽数灌进了云初的嘴里。
  剧毒的老鼠药，一喝下去，腹内就开始绞痛。
  云初倒在了地上，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两眼望着天上的一轮弯月。
  她眼中的生机慢慢消失，但是那双美丽的眼睛，却一直睁着，眼底映着弯月，也映着谢家每个人的脸。
  这是，死不瞑目。
  这一幕，叫谢家所有人觉得心惊胆战。
  元氏颤颤巍巍爬上前，试探了一下云初的鼻息：“死了，初儿真的死了……初儿，是我对不住你……”
  言罢，趴在云初身上嚎啕大哭。
  谢世安蹲下身，伸出手，为云初阖上眼眸。
  然而，那双眼睛阖上之后，再度睁开。
  明明人已经死了，却还能再睁开那双布满了滔天恨意的眼睛。
  “怎么会这样？”陶姨娘缩了缩脖子，“夫人被逼死，会不会化成厉鬼来索命……”
  “闭嘴！”谢世安怒声呵斥，陶姨娘不敢再说什么。
  他压低嗓子道，“母亲应该也不想看到云家合族无人收尸吧，母亲好好去，云家后事交给我，如何？”
  云初的那双眸子，似乎极度不甘心的闭上了。
  在场的所有人这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谢世安看向谢家所有人道：“谢云氏深知云家罪孽深重，罪无可赦，为不牵连谢家，自绝身亡，谢家感念谢云氏，厚葬之。”
  谢世惟一脸不赞同：“厚葬至少花费一万多两银子，这样的人，不值得……”
  “住口。”谢世安一锤定音，“就按我说的办，今天的事，我们谢家人自己知晓就行了，别往外传。”
  谢景玉看向贺氏：“你连夜将后事所需一切置办整齐，明天清晨发丧。”
  贺氏点头，她看向云初的尸体，眼中带着快意。
  云初死了，玉郎没了正妻，她的机会终于来了……只要安哥儿给何家翻案，那么，她就能光明正大成为谢家主母。
  属于她的好日子，终于要到了。
  谢世安一身疲惫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他看到自己的夫人坐立不安走来走去。
  “夫君！”宋茵快步走来，“我听说朝廷给云家定罪了，母亲如何了，谢家准备如何处置母亲？”
  谢世安声音低沉：“母亲已经去了，自绝而亡。”
  “什么？”宋茵一脸不可置信，“怎么会……”
  她嫁进谢家这么多年，每天都去和母亲请安，有时一起用餐，对母亲算是比较了解了。
  在她印象之中，母亲是个坚韧的女子，无论发生任何事，好像都不会被击垮，怎么可能会自绝？
  云家出事后，母亲四处奔走，她最开始也帮着一起想法子。
  但是后来，夫君不许她插手，怕影响她长兄的仕途，她便只能不去过问，不去关心。
  但她知道，母亲从未放弃过为云家翻案。
  云家的事尚未有个定论，母亲居然自杀了，这可能吗？
  第452章 番外·上一世4
  宋茵十六岁嫁进谢家。
  那时候，谢世安已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子，只等最后一道门槛，便能入朝为官。
  听说，全京城许多当家夫人都想将自己的女儿嫁进谢家，但夫君却让母亲托媒人，来宋家提亲。
  那时候，宋家在冀州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门户，她爹是个秀才，十几年前就考上了秀才，资质有限，考不上举人，便一心一意教书。
  而谢世安，就是她爹的一名学生。
  教了几年后，谢世安就随着家人去京城了。
  这一别，再也未见。
  她万万没想到，谢世安竟然还记着她，竟然让人来宋家提亲。
  要知道，宋家这样的门第，她嫁给七品芝麻官的嫡子都够呛，更别说京城户部四品官员的嫡长子了。
  可事实就这么发生了。
  她嫁进了谢家。
  嫁进来没多久，她的夫君就成了状元郎，紧接着入朝为官，然后一步步升官，如今是一品首辅，她成了全京城所有女子最羡慕的人。
  她也曾问过谢世安，为何会娶她，为什么不娶一个门第相当的女子，也能当做助力。
  但他没有回答她，只是将她紧紧搂着。
  就如现在，她问他：“母亲为何会自尽而死？”
  他也只是抱着她，紧紧搂着她的腰：“别听这些，茵茵，那些事，你没必要知道。”
  从他懂事开始，他就在利用身边的每一个人。
  他从族人那里听说，他的曾祖父读书优秀，一路做到了当朝尚书，他便知道了，读书才会有出息。
  为了读书，他混进了一个私塾，认识了宋秀才，跟着宋秀才读书写字，受益匪浅。
  但他的身份不光鲜，总是被人嘲笑讥讽，有些人甚至动手打他骂他，还将他推进了泔水桶，他差点淹死。
  那时候，是宋茵出现，救了他。
  那天的他，太狼狈了，狼狈到，根本就不愿意让宋茵知道，他是当年那个推入泔水桶的孩子。
  宋茵太纯善了，他不愿让她知道，他所做的那些肮脏的事。
  “我是谢家一份子，为何我没必要知道。”宋茵将他推开，眼眸中满是质问，“是不是你，逼死了母亲？”
  “你怎么会这样想？”谢世安垂下眸子，“是母亲为了保全谢家，为了留自己一丝体面，所以选了这样一条路。”
  “是吗？”宋茵满眼失望，“罢了，我去看看母亲吧。”
  她大步走出去，走到前院，正好看到下人在敛尸，她向来敬重的婆母，被抬进了棺材之中。
  她有些不敢靠近，往后退了一步，转身朝谢娴的院子走去，到了那边，才听人说，谢娴惹怒了公爹，被关进谢家祠堂反省，任何人不得靠近祠堂一步。
  她去找江姨娘，却得知，江姨娘被公爹关进了柴房。
  宋茵睁着大眼睛，越想越觉得可怕，她慢慢走去谢世允的院子……
  这一夜，宋茵不敢再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在前院忙碌着，她只能尽自己所能，让婆母走得体面一些。
  天色渐渐亮了，谢家已经挂满了白色的灯笼，四处飘着白帆，下人们头上别着白色的小花，上空笼罩着阴云。
  谢家府门大开，可是并没有人前来吊唁。
  是啊，今天一大早，云家罪名落实，朝廷下旨满门处死，秋后问斩，云家嫡长女云初死亡，谁会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