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1151节
作者:孤独麦客      更新:2023-12-04 20:55      字数:3948
  他明白,圣人要考察这些家族了,看看有没有重用的可能。一旦青眼有加,别说赏赐了,官位都有可能。
  另外,他还隐隐猜测,召集这些大族,是否与最近风传的科举分榜有关?圣人想看看安南诸州文人的水平,好定下录取名额?
  “此事尽快办理,朕等着。”邵树德最后说道。
  姜知微行礼告退。
  ※※※※※※
  “吾儿对此有何见解?”姜知微退走后,邵树德问道。
  宫人撤去之前的茶水、点心,又新上了一批,气氛也更加轻松了下来。
  “阿爷,安南土族在观望。”邵承节今年二十五岁了,经历了过去这么些年的历练,沉稳许多,看问题也更全面了。
  “怎么个观望法?”邵树德问道。
  “如果朝廷不能平灭刘隐,则惹得五管土族、蛮俚轻视,安南豪强也会跟着作乱。”邵承节说道。
  “这么笃定?”
  “儿见得太多这类土人了。”邵承节信心满满地说道:“昔日讨李茂贞,诸州蛮獠就在观望。如果王师败绩,他们就会造反,而茂贞即便赢了才是惨胜,无力制之,只能招抚。这些蛮獠在大夏与南诏之间两头赚取好处,野心勃勃。”
  “野心是有的,但没那么大。”邵树德笑道。
  边境蛮人,从来都有自己的生存哲学,墙头草是重要技能。厉害点的首领既接受中原册封,对吐蕃、南诏给的官职也来者不拒,且还能因为自己独特的地理位置,不用缴纳赋税,不用服兵役,有时候还能得到大笔赏赐。
  手腕差一点的酋豪,那就是两头上供,苦不堪言。
  出去历练是有好处的,二郎亲眼见到了这些人的德行,丰富了自己的知识体系,将来也会有自己的判断,而不是官员们说啥就是啥。
  有的皇帝,官员们说什么都信,并不是因为他蠢,而是因为他真不懂,真不知道。他得到的大多数信息,在呈送上来之前都被过滤了一遍,缺乏自己的理解和判断,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或许这就是大兴特务政治的原因,因为天子们居于深宫之内,信息渠道有限啊。
  “广州那边的军报你也看了,如何?”邵树德又问道。
  诸路大军围剿清海军,只在一开始经历了几次像点样的战斗,比如王审知攻潮州,大小十余战,还是挺激烈的,虽然战斗水平未必有多高。
  但在经历了一开始的战斗后,清海军主力损失严重,不得不龟缩至广州左近。于是各路人马次第推进,被放弃的其他州县纷纷投降,甚至反戈一击。
  截止十一月底,各路人马抵达广州城郊,合围之势已经相当明显了。
  刘隐,基本算是完蛋了,现在就是个期货死人。
  南边的消息一直通过加急驿递送到北平府,邵承节自然也看到了。此时听父亲提起,说道:“福建兵其实是能战的,都是当年河南兵南下后组建的。五管的兵,交管谈不上文恬武嬉,还可以,但其他的,我看不行。”
  他现在眼光也高了。
  在蜀中拉丁入伍,一下子搞出了十多万兵马,与同样大规模爆兵的李茂贞“比烂”,最后靠“更不烂”的部队素质以及少许精锐兵马,花费数年时间,依次击败三川各个割据实力,俘斩、迫降了十五万以上的大军。
  但这些临时爆出来的兵,根本入不得他的法眼,算上李茂贞的降兵,接近二十万,最后只挑出了五万,余皆遣散。
  这五万蜀兵在黔中威风八面,连战连胜,军事素质不断提高,但在他看来,离禁军还是差了老大一截。
  经历过多年战争的蜀兵都这样了,他不认为承平多年的五管、福建兵马有什么看头。非要矮子里拔高子,他认为福建兵更甚一筹,毕竟王潮那帮人都是蔡贼出身,即便现在老了,退出行伍了,但被他们“蔡化”的福建部队,素质应该还是不错的——王审知族侄王华都从淮西南下投奔,甫一上阵便直冲刘岩本阵,杀其亲随七人,迫使刘岩仓皇逃遁,全军大败。
  “朕是问你广州战局如何,别东拉西扯。”邵树德说道。
  邵承节尴尬一笑,道:“父亲,刘隐必败。他不是什么威望很高的武夫,只不过李知柔死后,各方谁也不服谁,最后互相妥协,推出了他这么个人物罢了。儿若去打,踹这厮屁股两下,他就爬不起来。”
  “终日跟武夫厮混,说话也是这么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邵树德皱眉道。
  你爹和才女厮混,说话就比你中听,也不学着点。
  不过,话虽然痞了一点,但内在都是真知灼见,二郎是明白人。
  “大諲撰已被朕擒来,下一个看来是刘隐了。打完广州,五管罢镇,节度使入朝,后面还有马殷、杨渥,料不难也……”邵树德高兴地说道:“天下事,皆在此间矣。”
  “诸侯纷纷西来,臣为陛下贺。”崔棁放下记录的纸笔,拱手道。
  “哈哈!”邵树德脸上的笑容铺展开来,随后又看向儿子,说道:“过完年后,你便前往鄂州,主持针对马殷的战事。朕给你两支禁军,另有横野、广捷二军,五管兵马也会配合进击,争取一举平灭马殷势力。”
  “遵命。”邵承节兴奋地说道。
  五管中的桂管(静江军),在马殷控制之下,故需岭南西道、宁远军一同夹击,或许还有广管降兵,总之是南北对进,毕其功于一役。
  “打完之后,不要急着回来,好好安抚一下湖南士民。”邵树德又道:“把你妻子也带去鄂州。二十五岁的人了,连个子嗣都没有,成何体统?”
  “是。”邵承节老老实实地应道。
  接下来几天,邵树德就等着过年了。
  而就在这时,他接连收到两个消息:高仁厚、野利经臣相继病逝。
  对此,他只能长叹一声。
  三十年前跟随自己的人,基本都在50-70岁的范围内了。人有生老病死,没有任何办法。
  就是他,今年也五十二了,过完年就是五十三。
  陪着自己的人越来越少,但这条路,他会坚定走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第074章 元旦赐宴
  建极十年(910)的元旦大朝会,算是数年来规模最大的一次了。
  诸州朝集使自然是要到了,土特产礼单一一献上——不需要多,意思意思就行了,但绝不能没有。
  在礼朝使、通事舍人的主持下,朝集使们一批批入内。
  邵树德不需要做什么动作,只需温言几句,甚至颔一颔首就行了。
  陇右道朝集使入觐的时候,他问了问各州的大概情况。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犹记得当年兵分两路,收复陇右诸州的情形。”邵树德的语气之中满是感慨:“攻西使城,深夜突袭。落门川、鸟鼠山之战,摧锋破锐。又有拔岷州之战,翻山越岭,神兵电扫。”
  “继至攻克兰州,兵临枹罕,都是水到渠成之事了。王遇、杨悦、蔡松阳、田星、杨亮诸将,立功颇多。又有兰州秦氏,率天宝遗民反正归义……”
  说着说着,邵树德停了下来,状似陷入了追忆之中。
  “陛下之功,回天再造。今陇右安定祥和,蕃汉一家,此皆陛下之功也。”
  “臣为陛下贺。”
  “臣亦为陛下贺。”
  朝集使们纷纷高呼。
  邵树德笑着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换一拨人进来。
  朝集使由各州派出,代表本州官方,这与前唐提高州权,削弱藩镇的政策是分不开的。邵树德觉得挺好,这条政策到现在仍有实际意义,因此每年正旦的朝集制度一直延续了下来,增加朝廷在州一级的影响力。
  陇右使者退出后,河西五州朝集使及蕃部酋豪走了进来,大礼参拜。
  “河西诸州的发展,有些出乎朕的意料。”邵树德说道:“逢年过节,牛羊收了不少。就是不知百姓过得怎么样?”
  “陛下,贺兰山下、焉支山麓,人皆称颂陛下的丰功伟绩。”
  “回鹘、嗢末、吐蕃、党项诸部,皆拜服于青天子帐下。”
  “而今华风稍振,男耕女织,这般盛世景象,都是陛下带来的。”
  诸州朝集使心悦诚服地说道。
  邵树德爽朗地大笑。
  河西只有五州,但地域面积其实很大。草原沙地之中,部族众多,从一开始的桀骜不驯,慢慢地也变得驯服了。
  这里的自然条件,当然没法和七圣州比。
  七圣州后来变科尔沁沙地,那纯粹是自己作死,开发过度,但河西草原(阿拉善)天生条件不好,是半干旱草原甚至沙漠。
  邵树德这些年一直在抽其丁壮,同时大力贸易,黑水城的存在,更是牢牢震慑住了各部。一般而言,只要边将不作死,乱子不多。纵有,也旋起旋灭。
  至于凉、甘、肃、瓜、沙五州,从经济版图上来说,或许无足轻重,但从地缘政治来说,又极其重要。
  况且,河西道的人口现在也很多了,以至于最好向外移民一部分,减轻环境压力。
  “河西有这般盛景,朕很欣慰。好好做,待西巡之时,再好好看看朕二十多年前打下的土地。”说完,邵树德挥了挥手,换下一拨人。
  关内道、关北道、河南道、直隶道……
  诸州使者挨个进献贡品,然后歌功颂德。
  邵树德的兴致越来越高涨。
  一刀一枪打下的土地,与充话费送的完全是两个概念。他的威望和意志在这些土地上得到了深刻的贯彻,他的传说流传在这些土地上,他的影响力无处不在。
  他决定着所有生活在这些土地上的人的命运,这种感觉真好。
  呃,接下来充话费送的来了——河东道诸州朝集使们大礼参拜。
  义兄的地盘!邵树德深吸一口气,虚抬双手,道:“诸卿辛苦了。休养生息两年,看到河东道百姓的日子蒸蒸日上,朕也很欣慰。”
  “陛下武功盖世,天下何人不景仰?便是宵小之辈,也远远遁走,河东大安矣。”
  “臣自太原府来,今岁粟麦大稔,去晋祠捞不死苹之人少了很多,陛下的大恩大德,河东百姓感激涕零。”
  “若无陛下,此时河东还不知道是副什么光景呢。自归于王化,军民渐安,盛世气象显矣。”
  朝集使们谀词如潮,邵树德听得也十分舒心。
  不是亲手打下的土地,那就只能以时间换空间,慢慢收拾了。还好,河东将吏都很识趣,也很配合,慢慢消化,总有一天会大功告成。
  花费半天时间见完诸州使者后,邵树德下令在金台殿左右的附属建筑及廊下安排宴席。
  ※※※※※※
  廊下赐宴是传统节目了。
  官员们至指定位置落座,趁机闲聊攀关系。
  至于宴会的食物,他们是真的一点都不期待,因为菜色几乎可以倒背如流了。
  这一方面说明帝后二人赐宴比较频繁。
  另外一方面嘛,菜色单一,且具有很强的目的性:鲑鱼、鹿肉、黑猪肉、海带……全是圣人大力推广的东西。而且那肉还带着一股子花椒味,隔老远就能闻到。
  好在味道还不错,大伙吃喝得非常开心。
  大諲撰盘腿坐在廊下,默默吃着碗里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