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作者:罗再说      更新:2023-05-17 01:44      字数:4167
  阮希身上挂着武器,自身重量本来就大,现在又悬挂在难以支撑的护栏上,脚底是安静如死水的河面,他喊不出声。他甚至能听见厉深焦急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地踏在甲板上。
  他大口呼吸着,直到船体倾斜成一个完全将他周围空间变得漆黑一片的弧度。阮希心想,这应该是所有光线都无法照到的那一面。他艰难地咳嗽一声,似乎能听见船板之间刺耳的回音,像只有他一个人濒临死亡。
  水流从脚底淙淙而过。
  手腕已经不属于自己,再没有任何力气,阮希就这么疲倦地抬着眼,看着手腕,像在看别的不知道谁的手腕挂在这里,它已经不属于自己。
  呼哈,呼哈——
  阮希大口呼吸,想努力再使上一点气力,但是现在他爬上去也没有用了,因为船身不会因为他的一己之力摆正。
  显而易见,他现在需要考虑的是以什么最安全的姿势掉进冰冷刺骨的水里。
  掉进去之后还能被捞起来吗?
  小雁翎刀会不会被冲走?
  万一掉下去之后,地面裂变又突然来了,海啸再来了,自己肯定就活不了了。
  对了,他还没有告诉陆征河:你脑子真的坏掉了!
  还有啊,答应过小雁翎刀,要给它换一个结实又耐.操的牛皮刀鞘。现在这个刀鞘太娇气,轻轻磕碰一下都要留印子。
  最后两个事突然就成了支撑阮希活下去的全部力气。
  他再次咬紧牙关,朝脚底望了一眼,发现还是什么也看不清楚,漆黑一片的冰河如同远古怪兽的深渊巨口。
  干脆放手吧。
  掉进冷水里想办法游出去……总比被破冰船拍死在水面上好。
  阮希一向言出必行。
  下一秒,他直直栽进了冰水中。
  刚掉进去时,阮希是慌张的。
  他像一个正常的溺水者,张开手臂扑腾了几下,发现这条流域的水温足以在分钟之内把人冻得浑身冰凉。肺部在急速挤压之后,没剩多少氧气,阮希的手脚即将毫无知觉,也僵硬了。
  如果周围没有水的闷响,他快以为自己掉进冰块里。
  阮希在水里睁不开眼,只能死命闭着眼睛阻止水的浸入,防止眼部的不适给身体带来更大的压力。但是在水里,要完全隔绝水是不可能的。他忍着眼部的疼痛,拼命地往上,用脚去踩水,却感觉阻止他向上的不止有水,还有一块块面积不算大的浮冰。于是他试着控制快被冻到僵硬的手臂,颤抖着从水面伸出手,将阻挡在头顶的浮冰挥开。
  破冰船并不大,要有耐心。
  他这么告诉自己,忍着寒冷,奋力将头探出水面,最后趴到一块浮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呼吸到新鲜空气的那一瞬间,阮希第一反应,下意识摸了摸身后的小雁翎刀还在不在。
  ·
  船体爆炸的那一声后,陆征河就回头了。
  他肩膀上榴弹炮发.射器的弹.药量并不多,用完之后需要迅速回船舱上装填,可是对岸拥有如此杀伤力强大的武.器并且敢对他使用,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船体开始倾斜时,陆征河往回撤。
  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看见阮希掉进水里,也没有看见阮希中弹、受伤,却在隐约间就觉得心里不踏实。
  起先,他在努力克服这种莫名的不适感,却始终说服不了自己,决定返回船上找人。先确定了安全再说。结果他没有找到阮希。
  军令如山,文恺级别没有厉深高,一切要听命于长官,所以文恺完成的任务就是把宋书绵和顾子荣平安带到了holy城的岸边,那里有holy城邦最好的保护机制,在那根边境线以外,发生的一切战事都与这座城市无关。
  而刚刚的火.拼恰恰发生在冰河河道两岸。
  二十五分钟后,陆征河从水面将浑身冻僵的阮希捞起来。
  三十分钟后,阮希被送到holy城岸边。
  “阮希?还能说话吗?”陆征河叫他。
  没有回应。
  阮希全身上下都湿透了,面色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呼吸很浅。陆征河说不上是慌乱还是镇定,全身带着一种不可察觉的颤栗。
  他凑近一些,看阮希的睫毛还在动,是睁着眼的。
  他又伸手去用二指去试他脖颈的温度,随后将没有浸湿的外套脱下来,一抖,再敞开,把阮希整个人包裹在里面。
  文恺见陆征河眼底血红血红的,内心一慌,头一次手忙脚乱地指挥顾子荣:“快快快!找个绒毯过来!”
  顾子荣一愣,“找不到啊,我们东西都在船上……”
  文恺跺脚,“那……脱衣服,”说完,他也把带有体温的外套给脱下来,“少主你放松一点,我先看看他冻伤没?”
  “你看。”陆征河很平静。
  检查了一下阮希的情况,文恺松了一口气,又试试阮希的胸前,“就是冻着了,现在心跳很快。”
  这时,陆征河的耳麦里传来厉深的声音:“报告,这边尸体清点完了,一共十具,还有两个活的。”
  “我等下过来,”陆征河摸了摸阮希不自觉颤栗的手,觉得他身上太凉了,“我再抱会儿他。”
  holy·43笨蛋,是十六岁啊!!
  第四十三章
  由于条件有限, 所以文恺只能半跪在地上给阮希做了个简单的全身检查。
  文恺最摸不透陆征河没什么情绪的时候,只能把话按照情况最正常的说:“少主,阮希身体底子好, 没什么大问题。但是……他受凉了, 所以可能会发烧、头晕、恶心。不过不用太担心, 这些都是正常情况。”
  “正常?”
  看着阮希奄奄一息的样子,陆征河不太放心,收紧了臂弯,让自己的体温更加热切地传递在两人之间。
  文恺说:“是的, 少主。他没怎么咳嗽,应该没有呛水, ablaze城的人从小生活在海边,水性还是比较好的。”
  陆征河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作战服,像完全没感觉到冷。
  他的臂弯里还挂着步.枪,脸颊上尽是黑色烟灰与猩红血迹。听文恺这么说了,他才稍微放下心,像是做了不小的思想斗争,朝厉深那一边看了一眼,回头道:“你们照顾他一下。我和厉深处理完那边就过来。”
  现在, 陆征河犹豫了。
  他开始对自己的判断保持怀疑态度, 在现有的认知里, 走陆路去往zenith城真的就是最安全的吗?干脆直接从北部联盟调几架次武.装直升机过来空中护航,地面有防.空目标就直接挂.弹去炸,总比被预言拖死在路上好……但是这样的事故率太高。
  在联盟内, 他有印象的时长不过四年而已,身边实在没有信得过的飞行员。别说接阮希了,估计连一架完整的飞机想要过来都困难。飞行, 要抱有必死的决心,但陆征河没有胆量让阮希去尝试这趟生死门。
  停止思绪,他明白处理好眼前的事情最重要。
  环顾一圈四周,天开始蒙蒙亮。陆征河对文恺说:“文恺,刚才河面上还有一些受波及的群众,你也帮着处理一下。能救一个是一个。”
  然后,陆征河踩上一条还能够使用的快艇。
  文恺回头,发现那些忙着逃命的人,根本不在乎自己有没有受伤,全部大包小包地拎着湿透的行李,像疯了一样,往holy城入境处的关口拥挤而去。
  也是,这座城市绝对安全,拥有足够强大的能力和医疗,也有完全独立的城市护卫队。
  北部联盟的飞机最怕holy城的高.炮,那么意思就是说,刚才攻击破冰船的火.箭.炮,很有可能是袭击者从holy城购入的。
  ·
  另一边,厉深的“幽灵弩”已经对准了其中一人的头颅。
  按他的话来说,箭射出去不远还能捡回来,洗洗还能用,何必浪费子弹呢?不过他说这话的时候丝毫没有考虑被瞄准者的感受,对方已经吓得快跪在地上。
  而另一个士兵的腿被陆征河用步.枪打穿,没跑多远就被抓回来了。
  “来,又到了我最喜欢的审讯环节,但是基本每次都没有什么新花样……”
  厉深慢条斯理地开口,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怠慢,他拼命克制着复仇欲.望,手臂因为忍耐而绷出了青筋线条。他唇角带笑,用着平静的口吻:“说吧,既然你的衣服上都有北部联盟的徽章了,你还认为我不知道你是谁?”
  “……”一脸烟灰的士兵跪在地上,闷头不语。
  厉深怒喝一声,手中□□上弦:“我问你为什么敢直接炸船?!”
  “杀,杀了少主……怕当家的追责,”那士兵见厉深真有把箭射.入自己颅顶的架势,惊惧地双手抱头,忸忸怩怩道,“然后,我,我看少主没有在船上了,就干脆……”
  也是,兄弟相争,要是出了人命惊动看戏的老爹就不好了。
  厉深抱着双臂,眼神愈发严厉,极少有如此压迫人的态度:“还真是好理由……所以你干脆换了火箭.筒?”
  “是……是。”
  “北部联盟有规定,不得在正面战场以外出现这种毁灭性杀伤性武器。你知道?”
  “我知道!”
  “那好,还算有自知之明。”厉深动了动手腕,口吻云淡风轻,“那么接下来,以我的军.衔等级,我有权利处理你。”
  在一旁看“戏”的陆征河眯了眯眼,眸底有思虑的意味。
  见厉深真准备动手,陆征河向前一步,抬起手挡住厉深即将射.出的利箭,“等等。”
  “怎么了?”
  “我闻不出他的味道。”
  “你是说……”厉深拖长尾音。
  厉深的话还没说完,陆征河抬手举起斜配在腰间武.装带的手.枪,扣响扳机,伸直手臂,将黑漆漆的枪.口对准士兵。只听“砰”地一声枪.响划破长夜,火星迸发出光芒,地上那个腿坏掉的人先被一枪打穿了脖子,鲜血横飞,猩红的色彩溅到了光裸岩石上。
  没过几秒钟,刚刚死去的人渐渐缩小、缩小、再缩小……
  直到变成一颗青黑色的蛋,大小和鸭蛋差不多。
  一向对陆地知识储备不够,厉深觉得眼前的情况只有文恺能马上明白过来。
  他挠挠头,朝陆征河小声道:“……怎么是蛋?”
  “陆地上只有兽城人和怪物之城的人没有完全进化出性别,而兽人从外观看得出差别,但是怪物之城的人需要细微的甄别。我看见他耳廓有一些黑色的绒毛,背部的骨骼也不平整,像藏着什么东西。”陆征河解释道。
  “那那些正常的尸体……”厉深转头去看摆放尸体的位置,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留下的。
  想了想,陆征河道:“应该是他们提前在这里用食物和钱财找来的帮手。你看那些死者,都面黄肌瘦,一看就饿了许多天。他们大概是各个城市逃难到现在的居民,枪.法也不像是会执行任务的人。”
  这些人都是糊里糊涂死掉的。
  厉深看着那一具具尸体,突然觉得可怜又可气,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就往那颗蛋上面踹,结果那蛋一下就破了,碎成无数片小的蛋壳。
  “那这么一来,我们是有新的敌人了?”
  “我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也有可能是个别。总之,一切小心谨慎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