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 第393节
作者:
漫漫步归 更新:2023-04-28 22:16 字数:6225
身着大理寺官袍的女孩子走在街上其实还挺惹眼的,毕竟穿着漂亮裙子的女孩子走在街上的多的是,穿一身官袍正儿八经的女官大人却并不多。
不过这惹眼也不过是引来路人回头往她这里多看两眼而已,看过之后便收回了目光。
长在八方来朝的长安城,这里的百姓也算是“见惯”了世面,不管是美丽动人的大家闺秀还是风度翩翩的权贵公子,早被各种美人养刁了眼,即使是个极其好看的女孩子也只能引得大家往这里多看两眼而已。
乔苒一边走一边看着路边的商铺还有挑着担小心翼翼躲避五城兵马司巡逻官差的小贩。其实这些,往日里出门去大理寺当值的途中天天都能看到,不过大抵是心境不同,此时再看,她倒突然多出了几分别样的兴致。
这大概就是现代社会走同一条路,是在“工作途中”还是在“闲逛途中”所能看到的不同而已。
临近年关,长安城里的年味已经很浓了,吃食上随处可见挑着担摆在路边的农人带着自家养的鸡鸭鹅猪牛羊肉在叫卖,干果点心铺子里络绎不绝的宾客就不用说了,毕竟不是谁都像裴卿卿那样终年干果点心不离手的,对于不少寻常百姓而言,这是年关时才会买来解馋的吃食。
布庄铺、成衣铺里也是来往客人不断,临至新年,量体裁衣,换上新裳也是自古就有的风俗。
乔苒饶有兴致的看着,还有巧手的剪纸贩子,剪了“福”字以及各种寓意不错的花鸟鱼兽摆在街上叫卖。
这样浓郁又朴素的过年氛围,她曾经只在电视里见过,乔苒走走停停,一路看着,不知不觉的已经走到骡马市了。
猪牛羊马生畜的味道混合着胡商的香料以及各种杂七杂八的小物,让鼻子灵光的乔苒有一瞬的不舒服,不过很快便适应了这个味道,走了进去。
走过胡商的香料铺子,乔苒挑了几包胡商的香料准备带回去,即便是来长安城有大半年了,对于红豆来说,胡商香料这种东西还是不熟悉的,而对这些香料最熟悉的张解也不能整日来她这里做吃食转。其实她也不是不会做菜,一两道简单易上手的她还是可以试试的,乔苒在心里盘算着这两日露一手的菜肴,挑足了香料继续逛骡马市。
香料摊旁一家小摊贩是卖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物的,摊贩的主人是个蓝眼睛的胡人,用着一口蹩脚又不大流利的汉话介绍着小物。
“这是小马、这是牛、羊、兔子……”这些小物似是买来给小童玩耍的东西,看着挺漂亮的,有家里有小童的见状便过来问了一问,听到价格,吓了一跳,扭头便走了。
毕竟讲究些的权贵富户更偏好那等真正做工精巧的玩意儿买回家给孩子玩,不讲究的又计较钱财。
这看似漂亮却不能细看的小物恰巧处在两者之间,因此吆喝了大半天都没卖出去一个。
乔苒看了一眼原本准备离开,不过在看到被摊贩堆积在角落里的一物时,忽地停了下来,她蹲下身,伸手将混在角落里那一堆“马、牛、羊”小物中的东西拿了出来。
这是一只拨浪鼓,大抵是圆圆的,形状简单,对工匠手艺要求不高,是以,在一堆缺鼻子大小眼的动物里,倒显得格外的精细。
入手冰凉,这拨浪鼓的材质同一般木质的拨浪鼓不同,同那群雕刻好的“马、牛、羊”一样,是铜制的,女孩子手指在拨浪鼓面上轻轻敲了敲,内里空空的声音传来,青铜声低沉悠扬,同一般拨浪鼓的清脆相差甚远。
她晃了晃手里的拨浪鼓,两颗铜球撞击在拨浪鼓上,发出一声又一声沉闷的响声。
吆喝了半日也没卖出去一个的胡商见她对这铜制拨浪鼓似是很有兴趣,忙激动的凑上来用不大流利的汉话比划着“价钱好商量”,还热情的问她要不要看看别的。
乔苒嗯了一声,在一堆铜制的小物中挑出了一只铜制的糖葫芦,让胡商包了起来。糖葫芦和拨浪鼓都是给裴卿卿带的。
拎着香料和铜制小物的乔苒继续逛着,这一路看去倒是还看到了不少大楚少见的东西。譬如蓝眼睛的猫,虽然毛色杂了些,没有家里的小白那么纯,却应当也是胡地来的。除却胡地的猫狗之外,居然还有孔雀,不过大抵是被人长途跋涉带了一路,孔雀精神头有些不足,却也配合着卖孔雀的小贩表演了一下开屏,引来不少百姓的围观。
从死物看到活物,最前头的便是活人了。骡马市这里有贩卖奴籍的仆从,不过,这里的仆从同一般人家买到的奴籍仆从不一样,这里的仆从从外表上看同寻常的汉人差距很大。有肤黑卷发体壮如牛的昆仑奴也有身形高挑白肤蓝眼的胡姬。
当然,昆仑奴同胡姬的价钱是不一样的。虽然对这等人被标上价格买卖的事乔苒仍然是不习惯的,却也知晓在大楚谈论这些是不合时宜的,她能做的不过是不出手买卖而已。
昆仑奴是被买去做体力活的,胡姬则多是被城中青楼舞坊这等地方买去的,毕竟不少权贵对貌美的胡姬还是十分青睐的。
她走到卖昆仑奴胡姬的地盘时已经围了不少人了,乔苒目光略过人群看向站在那里的一排昆仑奴和胡姬,原本不过是随意看一眼便要收回目光,不过,这一眼,却让乔苒不由多看了一会儿。
一般而言,骡马市的奴从也只有昆仑奴和胡姬两种,男的买回去做体力活,胡姬卖去风月场所、可那一排奴从里却不止昆仑奴和胡姬两种,在那一排队伍的末尾,胡姬身旁居然还有个白肤蓝眼的少年。
人群里时常来围观的百姓对此显然早已习惯了:“有的胡姬会带上家中的弟妹一同来,别说,这些胡姬的弟妹也是生的极好,只是……诶!可惜了。”
这白肤蓝眼的少年生的这么漂亮,那些买昆仑奴回去做体力活的显然不会买他,会出钱的自然只有青楼舞坊甚至是小倌馆这等地方的人,这漂亮的胡人少年将会遭遇什么不言而喻。
诚然,有那等天生便喜好男子的,可多的是这等卖去小倌馆被逼的。
当然,百姓也只是感慨,一个胡姬的价钱已是价值不菲,似这等没长开的漂亮胡人少年更是少见,一个抵得上好几个胡姬。
乔苒自然知晓其中的龃龉,不过她也只在人群里围观罢了,且不说她是不是那等“热忱狭义”之人,便是她真想“义气”一回,身上也没有那么多钱财。骡马市这里的规则早定了数百年了,可不是她凭着一股“侠气”就能乱来的。
这次到了个漂亮的胡人少年,那人牙子显然高兴的很,也知道好东西要放在最后,是以从价钱最低的昆仑奴开始拍,一路拍到胡姬,叫价越来越高,原本衣袍穿着良莠不齐的围观人群中肉眼可见的华服之人越来越多。
待到最后一个胡姬被拍走之后,终于轮到那个漂亮的胡人少年了。一开价便足足比先前拍走的胡姬多了一倍,看热闹的百姓自然乐的高兴指指点点着几个开价的人点出了他们的身份。
“那个大胡子是水袖馆的管事,瘦竹竿是清风苑的人……”不管是水袖馆还是清风苑都是城里的小倌馆,把这少年拍回去做什么不言而喻。
每每看到这种事,乔苒都忍不住庆幸自己这个身份虽然麻烦多了些,却至少不是奴籍,在大楚,虽说有律法规定不能胡乱苛待奴从,可关起门来的事谁知道?再者说,奴籍的仆从就等同是明码标价的货物,而这些开小倌馆的拍回去让这少年做小倌并不算是律法所说的“苛待”之列。
似这等还小的拍回去若是养得好可以在馆里呆上十多年,自然能回本,这些开小倌馆因此是肯出高价的,原先还有几个华袍的富户似是有些断袖之癖也想拍,却到底比不上小倌馆的人舍得砸钱。
瞧着旁人是一个一个败下阵来,只有两个小倌馆的在拍了,看来这少年的归宿逃不掉了,看热闹的百姓也准备散去了。
便在此时,突然有人自人群后高喊了出来:“莫用出价了,我家小姐出一千金!还有哪个想拍?”
是一千金啊!方才两个小倌馆的也不过才叫过一千两,一千两同一千两金子相差多少不言而喻。
果然,在对方喊出这个价之后,便是两个小倌馆都消停了。
正要离去的百姓纷纷停下了脚步看向人群后,一顶粉色垂流苏的软轿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软轿前是个模样普通却穿的不比寻常人家小姐差的丫鬟,见众人向她们这边看来,丫鬟冷哼了一声,扬着头喝道:“看什么看?”
这声音……果然方才喊一千金的就是她了!骡马市这等接地气的地方,突然来了一顶这样“矜贵”的软轿,委实同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全场安静了片刻,一道声音自软轿里传来:“没有人出价的话,他就归我了。”
这声音一出,全场随即响起了几声惊叹声。这软轿中的小姐声音简直可用勾人心弦来形容,哪怕乔苒是个女子,这一刻都觉得脚下有些发软了。
惊叹声过后,周围议论声顿起。
“听声音便是个美人,一出手又如此大方,这胡人小子真是艳福不浅啊!”
第607章 面具
骡马市是讲规矩的地方,就算想要不讲规矩,那也要问问时常在周围巡逻的五城兵马司官差答应不答应。
拍卖价高者得的规矩没有人会质疑,比起以往那些落到小倌馆的少年,今日这位胡人少年当真是运气极好。
那胡人少年显然也是这般想的,半大的孩子还没有学会掩藏自己的情绪,蓝色的眼睛一直往那软轿里瞧,眼里有好奇,有激动,有茫然却没有被拍下前的不甘和屈辱。
不得不说,粉顶软轿,柔弱无骨美人音再加上一掷千金的豪爽,实在会让人生出不少遐想。
京城能够千金一掷拍下一个胡人少年的有不少,可女子能花这么多钱而不同家里说一声的,除却先前为未婚夫拍左公印的徐十小姐,怕也只有金枝玉叶或者受家人百般宠爱的豪族之女了。
乔苒站在人群里同百姓一道目送着那一掷千金的大家小姐带着胡人少年远去,收回了目光。
转了一圈骡马市,买了些做菜用的香料和给裴卿卿带的小玩意儿,乔苒出了骡马市,从骡马市再往前走没多远便是城里的钟楼和鼓楼了。
这是在她那个时空也同样有的建筑,每每看到这些似是而非却又存在的建筑,乔苒总有一种时空交错的感觉,就好似不管多少什么时空,有些人有些物都注定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钟鼓楼前有巴蜀之地来的外乡人正在表演变脸和喷火,这些远道而来长安的外乡人带着手艺汇聚长安,也叫如今的长安城不用出城便能看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新奇事物。
表演杂耍的似是一家人,男女老少皆有,从几个半大孩子的脸上依稀还能看出几分大人的影子。
一轮杂耍表演结束,那个梳着麻花辫的女孩子拿着一只铜盘向周围围观的人讨要赏钱。这种杂耍表演向来是看得人多给钱的人少,便是有的,也不过零星四五个铜板,轮到乔苒时,她从荷包里抓了一把铜板放在了铜盆里。
若是红豆在这里许是心疼银子了。不过她方才看的确实尽兴,临近年关了,乔苒倒也不在意大方一回。
看到这么一把铜板放在了铜盆里,梳麻花辫的女孩子双目一亮,冻得有些红红的小脸上顿时露出了笑意,连声用不大熟练的官话道谢。
乔苒朝她笑了笑,转身走出了人群,转了一圈也未碰到红豆他们,估摸着是去别处玩了,她不如先回家去好了。
才走了两步,袖袍却被人扯住了,乔苒回头,看向扯住她袖袍的人——那个梳麻花辫的女孩子。
女孩子朝她抿唇一笑,抬手指向身后正重新披上表演杂耍的外袍准备开始表演的汉子,用带着浓重巴蜀口音的方言边比划边说了起来:“谢谢这位女大人,我阿爹说你方才来的时候变脸都到一半了,没让你看完所以再变一遍给你看!”
乔苒怔了怔,目光落到女孩子冻得通红的鼻头上顿了顿,随即笑着道了声好。
讨生活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铜锣声再度被敲响,经过的路人再次零零散散的围了上来,变脸开始了。
带着脸谱的汉子绕着全场走了一圈,喝了几声之后,随着身后锣鼓的敲击声开始变脸,一张一张脸谱飞快的闪过,引得围观百姓纷纷叫好。
那个拿铜盆讨要赏钱的女孩子紧张的看着她,在看到她脸上的笑意时这才准备松口气,熟料先前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笑意的女孩子却在此时突然笑意一凝,眉心肉眼可见的拧了起来。
女官大人是不满意吗?女孩子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不安的看着正在变脸的自家阿爹,随即露出了几分不解的神色:阿爹没有失误啊,女官大人不喜欢吗?
一旁这位看着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女官大人没有开口打断他们的表演,只是拧着眉头站在人群里同围观的百姓一起看着。
待到这一轮变脸结束,女孩子不安的拿起铜盆走到周围讨要打赏,待走到那位女官大人面前时,她正要略过,一堆铜板的铜盆里却突然丢进了一角银两,这一角银两看的女孩子一惊,不由睁大眼睛惊愕的抬头看向那丢银子的人——还是那位女官大人。
她此时仍然拧着眉心,脸色十分严肃,并没有看过表演之后高兴的样子,为什么还要给他们碎银子?
女孩子不解的看着她。
“我有一些事情想要向你阿爹打听。”那位女官大人开口了,声音虽然好听却有些清冷。
这样清冷的声音说着这么标准的官话,再加上她身上那一身深色的官袍,女孩子本能的生出了几分畏惧,闻言当即便带着她向正坐在木箱上歇息的阿爹走去。
“阿爹!”女孩子指着乔苒,又指了指铜盆里的碎银子,道,“这位女官大人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这话一出,才坐下歇息的汉子先是一愣,随即紧张了起来,连忙从木箱上起身,结结巴巴的问出了声:“大……大人,可是我等做错了什么?”
乔苒摇头,笑了笑,道:“莫用担心,我只是有些事情想要向你打听打听。”
汉子闻言忙应了下来,而后见女孩子伸手指向他方才变脸时用到的那一叠脸谱面具。道:“我可以看看这些面具吗?”
汉子忙不迭的点了点头,将面具拿了过来。
乔苒伸手在这一堆面具里翻了翻,很快从其中翻出一个面具挑了出来,而后指着这面具上画的脸谱,道:“这上头画的是什么?”
这种脸谱面具自然不会是什么好看可爱的,通常都是夸张的画样甚至有些还会引来小童哭吓,而这位女官大人就在这一堆令小童看了啼哭的脸谱面具中挑出了最可怕的一只。
青眼獠牙,比起其他面具勉强还能看出画的是个人,这青眼獠牙的一看画的便是恶鬼。
汉子疑惑的拿起面具看了片刻,回忆了一番之后,开口对乔苒道:“这是阿满鬼。”
阿满鬼?乔苒所知的有限的鬼怪故事里没听过这号鬼怪的名字,于是又问汉子:“什么是阿满鬼?”
汉子没有立刻解释阿满鬼,而是将那些表演的面具一字排开,指着一个个的面具对乔苒道:“大人,我们一家老小以四处卖艺为身,虽是出身巴蜀,却一路走了很多地方。为了融入当地,好叫来看的人更多,便时常添加一些当地特有的英雄鬼怪面具进去。譬如这张天师面具便是经过鲁地济南时加进去的……”
听他提到天师面具,乔苒便看了过去,同样夸张的画法,不过大抵画的是除恶的天师,所以,竟还能从中看出几分憨态来,同她手里这个只是青眼獠牙,也没画多余东西却偏偏有些渗人的面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阿满鬼是我等经过岭南边界时添加进去的,”汉子说着,指着乔苒手里的阿满鬼,道,“瞧着挺吓人的,但是当地百姓却家家祭拜阿满鬼。”
乔苒垂眸,看向面具上的那一双铜铃大的鬼眼,道:“通常一地有一地的风俗,这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家家祭拜阿满鬼,显然是这个阿满鬼同当地的一些民间传说有关吧!”
汉子点了点头,看向她手里的阿满鬼,道:“那也是我们好些年前去过的地方了,这阿满鬼看着凶,不过在当地传说里却是个英雄。具体的我也记不大清了,只听说是当地很久以前有个女子为了躲避妖怪去了那里……”
果然,传说必然少不了妖怪。乔苒没有打断汉子的话,让他继续说下去。
“……生了一对双生儿,两个兄弟打妖怪却打不过,为了打败妖怪,找山神帮忙……”
有妖怪自然也有神仙,乔苒认真的听着。
“山神说只有两人合二为一才能打败妖怪,于是一个兄弟主动献身血祭,两人合二为一打败了妖怪。”卖艺的汉子不是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说出来的传说故事自然没什么一波三折的感觉,听起来干巴巴的,而且这传说漏洞百出到乔苒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指正。
不过传说嘛,自然是不用太过较真的,只是乔苒还是敏锐的提炼了其中的关键:双生儿,一个献祭,另一个就能变成英雄,打败妖怪。
她拧了拧眉,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浑身突然涌上了一阵莫名的寒意,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一刻,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寒意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