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作者:平生好剑      更新:2023-04-21 18:43      字数:6202
  方戎有点犹豫,让卢云波知道他教祝夏抽烟,老朋友虽然不至于翻脸,肯定不乐意,但之后“小狗”有两场戏得抽烟。
  想了又想,方戎还是把打火机抛给祝夏,拿出平生对烟草最公正客观的态度说:“你试试吧,抽烟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偶尔抽一支还行,第一口你慢慢抽,不容易呛,别吸太多进去,把一多半都吐出来。”
  祝夏手势生疏地点燃香烟,按照方戎的教法慢慢吸了一口,这样抽的确不会呛到。
  “感觉怎么样?”方戎问。
  祝夏回味了会,似乎是没刚刚那么累了,有种放松感,但也咂摸不出什么香和苦,便说:“不怎么样,没啥味儿。”
  门里又走出来两个人,是傅泽明和韩国欧尼。今晚卢云波先走,傅泽明换完衣服,便找祝夏坐他的车一起回酒店,但问了一圈人都不知道祝夏在哪儿,最后韩国女导演带他出来找人。
  祝夏又试着吸了一口,将口中烟雾吐出大半,转眼望到傅泽明和韩国女导演,便用方戎的原话问:“来一根吗?可以解乏。”
  韩国欧尼扛着摄像机整晚跟拍幕后,现在也觉得累,走到方戎身边问他要了烟盒,打开却发现只剩一支烟。傅泽明让道:“我没有瘾,你抽吧。”他前年工作压力特别大,无师自通学会了抽烟,但没瘾头,抽不抽都行。
  韩国欧尼也不推让,问方戎要了火开始吞云吐雾,并开了摄像机录导演和男二男三一起抽烟的画面,也算不错的素材。
  祝夏抽了两口烟,觉得烟虽然没味儿,但的确可以解乏,他看傅泽明脸上也有疲态,便把自己的烟递到傅泽明唇边,献宝一样地说:“傅泽明,你抽我的。”
  方戎蓦地抬起眼,见傅泽明迟疑片刻,还是微微低头就着祝夏的手抽了一口。
  烟很快抽完,祝夏和傅泽明先回摄影棚。
  一截长长的烟灰落在方戎前襟上,把他的破短袖又烫了个洞,他吸了最后一口烟,转脸跟韩国欧尼说:“祝夏和傅泽明抽烟这段,你别剪进跟组纪录片,记得删了。”
  “?(凭什么?)”韩国欧尼十分不乐意,用母语表达抗议。
  方戎吐出淡青色的烟雾,语气诚恳地说:“?(朋友),你是个睁眼瞎,别人又不是。”
  第十九章
  折腾了大半宿,车子到酒店时天都快亮了,祝夏和傅泽明回房间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到中午十二点,阳光从窗帘缝漏进一条细线,傅泽明先醒,他扭脸见祝夏还在睡,下床后便不拉窗帘,先捡起地上的被子给睡得正香的人盖上,再望一眼祝夏的脸。
  祝夏右边脸露在外面,年轻人的恢复力强,他脸上冰敷过又睡一宿,肿痕消下去不少,他翻了个身,又把被子踢开。
  傅泽明顺手把被子给祝夏拉上,莫名有点好笑,他是独生子,现在倒像多了个麻烦的弟弟,皮是皮了点,但挺招人待见的。
  傅泽明去浴室洗澡,祝夏继续呼呼大睡,他睡了大概十分钟,隔壁床上傅泽明的手机铃声开始响,祝夏把脑袋埋进枕头坚持做梦。几十秒后傅泽明的手机安静,换成祝夏的手机在床头柜上嗡嗡震动,祝夏终于睁眼,伸手够到手机接电话:“喂?”
  手机那头传来方戎的声音:“你还没起?”
  祝夏坐起来,他其实睡够了,就是不想动,现在人清醒不少,声调还是懒懒的:“马上就起,您什么事?”
  方戎应该在吃午饭,祝夏听到他吸溜面条的声音了,他说:“昨晚忘了告诉你跟小傅,从今天到后天,这三天里你们俩不许跟对方说一句话。”
  祝夏觉得莫名其妙:“为啥啊?”
  方戎说:“大后天你们俩要拍对手戏,这三天得酝酿酝酿情绪。”
  祝夏皱起眉,不明白地问:“就拍一场我抢他包的戏,不至于这么麻烦吧?”
  “不拍抢包。”祝夏听方戎说了这句,心里咯噔了一下,果然,电话那头的人继续说:“大后天咱们改拍杀人那一场。”
  祝夏彻底清醒,愣愣地问:“您不是说,等琢磨透‘吕恩’恨不恨‘小狗’,才拍杀人这场戏吗?”
  方戎回答地不清不楚:“现在可以拍了,小傅不接电话是干嘛呢?”
  “他在洗澡。”卧室里能听到一点水声。
  方戎便说:“那我给他发个短信说这事,你别和他说话。”说完干脆地按掉通话。
  傅泽明洗完澡再进卧室,祝夏已经起床了,看见人进来,马上拿了傅泽明的手机递过他。傅泽明在浴室里也隐约听到自己手机响和祝夏讲电话的声音,接过手机随口问:“谁的电话?也给你打了?”
  祝夏却不说话,一脸憋屈。
  傅泽明觉得奇怪,低头解锁手机,有一个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都是来自方戎,他点开短信看完,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从看到短信开始他也不能和祝夏说话,两人沉默地对视片刻,忍不住一起笑了下,又同时板住脸,正式进入不说话状态。
  要交流,也不只是说话一个办法,用笔写字、拿手机互相发消息、做手势比动作,都能交流。但方戎让他们不说话,是让他们在三天内断绝交流,这是为了电影的效果,犯不着耍花活应付,两人都当屋子里没有另外一个人。
  吃饭各吃各的,看电影谁放了片子,另一个就跟着看看,看剧本时也不讨论,只闷头自己想。祝夏下午还觉得有点新鲜,晚上新鲜劲就过了,他憋不住想和傅泽明聊天,但看傅泽明都沉得住气,自己憋不住就跟输了一样,便死撑着不开口。
  第二天余琳琳又飞来重庆,她事情多,不能时时在剧组盯着,这次是专门带人来剧组探班。祝夏和傅泽明一直窝在酒店,没见到来人是谁,刘默和元元倒在微信里八卦了下,说来的是一个特有名的导演文嘉仪。
  祝夏想了想,认同他们说的“特有名”。文嘉仪的电影他看过三部,特点是情感细腻、画面精美、剧情不重要,最后一个形容词不是贬她,文嘉仪的电影就是这个风格,侧重的不是讲故事,而是描人物,通过讲人来展现某种情绪、状态、想法,说白了就是走文艺片路线。
  按理说文艺片导演不会在大众里特有名,但文嘉仪拿的奖多,公众认奖,所以认她。
  如果是平时,祝夏已经拽着傅泽明跑去片场围观大导演,但现在他和傅泽明不能说话,而且两个人的状态有了变化。
  昨天是沉默地各做各事,今天需要慢慢积累情绪,中午两个人各坐一张床读剧本时,傅泽明忽然抬头看他,眼神很微妙,似乎有一点恨意。
  祝夏看剧本看得有点烦,转脸想看看傅泽明,正撞上这个眼神。他当时一怔,开始还能佩服地想傅泽明真厉害,已经开始代入了,但这个眼神看得越久,祝夏心里就越不舒服,有另一个傲慢又自卑的小子在他耳边了悟:哦,原来他恨我。
  最后傅泽明先移开了视线。
  第三天,祝夏不愿意再呆在房间里,他找人要了“小狗”家的钥匙,带着剧本一个人骑车去下浩老街。
  “小狗”房间只有早上向阳,其它时间都背光,到处都是潮湿发霉的气味,白天屋子里也很暗。祝夏在生锈的铁架子床上坐下,看着对面墙上贴的一张张合成照片,大多数都黑白的,零星有两张彩照,他的脸出现在那些照片中,显得熟悉又陌生。
  铁架子床发出刺耳的“吱嘎”声,祝夏倒在床上,他闭上眼,假装自己过去十六年都睡在这里。
  剧组明天要拍重头戏,今天收工较早,方戎跟余琳琳、文嘉仪一起等电梯,边等边聊发行和院线的事。商业电影拍出来就要卖钱,电影这行是真的酒香也怕巷子深,方戎跟余琳琳在院线方面人脉不行,要想做全国院线发行,需要文嘉仪帮把手牵个线,这也是文嘉仪这次来探班的主要原因。
  电梯到了,三人走进电梯,方戎按完层数,电梯门慢慢合上,他忽然望见祝夏从大堂走过来,忙按了开门键。祝夏也看到他们,方戎对他招招手,他一路小跑过来进电梯。
  祝夏今天看着不像平时那么活泼精神,进电梯后,余琳琳跟他介绍文嘉仪,他也只是问了个好,又闷闷地站在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倒是文嘉仪多看了他两眼。
  电梯先停在祝夏的楼层,祝夏规规矩矩道个别,走出电梯。
  电梯门合上,方戎立刻对文嘉仪炫耀道:“就是他,我从休息室里捡来的,怎么样,捡的不赖吧?”
  余琳琳受不了地往旁边站了点。
  文嘉仪倒是捧场,点点头道:“不错,看着很出挑。”她说的出挑不是指长得好,大导演们去电影学院里挑演员,挑出来的人往往不是最英俊漂亮,但一定能让人记住。
  或是眼神有戏、或是气质独特、或是神态动人。只要有那么一点特别,能在人堆里被挑出来,就是祖师爷赏饭吃。
  方戎想炫耀的可不是看着出挑,他笑了笑,说:“明天这小孩和傅泽明有场戏,你来看吧。”
  第二十章
  杀人这一场戏,是祝夏和傅泽明在《请神》中最重要的戏份,就算放到整部电影中看,这段剧情的地位也举足轻重。“吕恩”的死将故事推到了最高`潮:大流氓“钱刚”杀“吕培民”的计划落空;“小狗”进局子后私生子的身份发现;“吕培民”利用父子关系诱使“小狗”供出“钱刚”,承诺让他认祖归宗、请律师为他做无罪辩护;“成玉珍”失去儿子后绝望至极,和“吕培民”彻底决裂,不惜一切代价要“小狗”偿命。
  这一场如果拍不好,托不起情绪,那后面的剧情便没有依托。
  方戎把这场戏拆成两个小场,拍摄地点在罗汉寺与四方街,是他几个月前来重庆看景时就定好的,四方街因为旧城区改造,现在也被拆地七零八落,幸好方戎中意的那条巷子还在。
  七点钟所有工作人员赶到罗汉寺,在罗汉寺要拍的镜头很简单。
  剧本里,哑巴老师傅将文曲星君与关二爷造好,请罗汉寺的和尚联系吕家人与地头蛇来取,请关二爷是“小狗”的差事,虽然他明天就要去杀“吕培民”,今天还是如约去罗汉寺接关二爷的像;而吕家人那边,“吕培民”住在公司,“成玉珍”回了上海,“吕恩”接到和尚打到家里的电话,便去接那尊文曲星君。
  两人在门口见了一面,“小狗”抱着装神像的盒子要离开,“吕恩”刚好赶来。罗汉寺里和其它人的镜头前两天都拍了,今天在这儿只拍祝夏和傅泽明见的一面。
  给演员化妆的时候,化妆师嘀咕了句:“怎么这么重的黑眼圈?”祝夏和傅泽明背对着坐,从镜子里看到了对方,两人眼下有一层青影,他们已经三天没有说话,三天中连视线也很少对上,现在见到对方的脸,有少许陌生感。
  昨晚他们都没睡好,祝夏是紧张到失眠,胡思乱想到三点才睡着,傅泽明是故意熬夜,这场戏“吕恩”的状态得比较病,拍近景时眼白能看到红血丝最好。
  化完妆方戎来看一眼就走开了,今天余琳琳、徐子良、卢云波、文嘉仪都在,但方戎禁止所有人给傅泽明和祝夏说戏,他耐心地将两个年轻人的情绪煎熬了三天,只想等一场不受任何影响的痛快爆发。
  一切准备就绪,开机拍摄。
  刚开始祝夏放不开,一个抱着盒子走出罗汉寺的镜头拍了七次,头两次是走位失误,后四次是表情太紧绷。明明第一次演自`慰他都没那么紧张,大概因为那天方戎清了场,还没有傅泽明和他对手戏,他不愿意在傅泽明面前丢脸,也不想被比下去。
  幸好方戎今天耐性极佳,废了六条都不骂他,只一遍遍地要求重来,祝夏终于在ng中冷静下来,在重拍第七次的时候过了这个镜头。
  下一镜傅泽明出场,他走位准确,情绪也自然,走上罗汉寺门口的第一级石梯,跟站在最高一级的祝夏打了个照面,两人目光相对,脚步都顿了一顿。
  “吕恩”上一次和“小狗”见面,是“成玉珍”偷情事发,奸夫跑了,“小狗”没跑掉,被“吕培民”叫人捆住手脚打了一顿,“吕恩”就在旁边看,看“小狗”被打地遍体鳞伤、满脸是血,最后被扔出别墅大门,像滩烂泥一样向前爬。
  他们都见过对方最不想被人看到的一面。
  傅泽明站在原地没有动,他脸上毫无血色,唇线紧抿,定定看着祝夏走到他旁边,镜头向前推移,他们的侧脸同时出现监视器里,这是如此英俊的两个少年,放在一起真是极漂亮的画面。两人擦肩而过,祝夏径直向前走,用力撞开傅泽明的肩。
  这场戏没有台词,只有视线交流与狠狠一撞,但在场的人都感觉到了涌动的暗流,熔岩从冰川下穿过,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破冰而出。
  方戎喊了“咔”,这一镜一次过,祝夏和傅泽明仍不对话,离开镜头后两人走开各坐一边,除了元元给傅泽明递水举小电扇,刘默给祝夏洗了盒樱桃,其它人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他俩。
  方戎也没多说什么,只让副导演通知午饭送去四方街,便催工作人员快点收拾东西,赶去四方街拍下一场。
  去四方街的路上,余琳琳、徐子良、文嘉仪坐方戎的车。方戎不再控制自己的兴奋与得意,顶着余琳琳的冷眼,也要开着窗户一支支地吸烟。
  “这两孩子之间很有张力,我们这几个学生里,还是你选人的眼光最像段导。”文嘉仪的短发被风吹乱,但她现在没心思在意这种小事,若有所思地继续说,“我没想到傅泽明的进步这么大。”
  方戎听出点弦外之音,问:“怎么?想找他去拍你那个百合片?”
  余琳琳和徐子良看向文嘉仪,圈内不少人都听说过,文嘉仪下一部想拍女同电影,而且已经筹备了一年多。她和方戎不一样,是已经出头的大导演,不缺投资方洒钱,也有演员排着队上她的戏,大家都明白,拍她的电影就是冲拿奖去的。
  文嘉仪并不反驳,微微一笑,道:“我还要再看看,那个叫祝夏的年轻人也不错,我如果想拍的是男同电影,直接就找他们两个,这种电影其它都好说,最怕的就是演员之间擦不出火花。”
  方戎冲窗外吐了口烟圈,说:“傅泽明差不多,祝夏没什么指望,等待会儿那场拍完,估计就更没指望了。”
  徐子良、文嘉仪都没懂他什么意思,余琳琳隐约猜到一些,方戎也不解释,只含混地笑笑。
  车队到达四方街,重庆的老城区对汽车是真不友好,不是要爬梯子就是路太窄,大家只能下车扛着机器步行到拍摄的巷子,工作人员们开始布置场地、架设机器。
  祝夏和傅泽明则在另一边,看动作指导示范这场戏的要怎么打,“小狗”和“吕恩”在巷子里有一段扭打戏,祝夏有泰拳底子,傅泽明一直练着散打,这一段又不需要多复杂的动作,两人学的很快。
  所有准备工作做完,后勤送来了午饭,大家匆匆吃完这顿,迫不及待地开始拍真正的杀人戏。
  镜头对准空空的巷子,白日当空,高高的墙挡下一半阳光,祝夏抱着装着关二爷的盒子溜墙根走进巷子,躲在晒不到太阳的阴影里。
  “小狗”打算抄近路把这尊神像送去给“钱刚”。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祝夏没有在意,脚步声却越来越近,祝夏刚要回头,傅泽明已经抡起手中装文曲星君的盒子,砸在他后脑勺上!
  祝夏整个人向前一栽,他伸手扶在右边的砖墙上,傅泽明举起盒子要再砸他一下,祝夏怒不可遏地骂道:“龟儿子的,日`你先人!”迅速回身将手中的木盒扔过去,“哐”一声响,两个木盒撞在一起摔在地上,盒盖被摔开,两尊神像被甩出木盒,滚落一边。
  “吕恩”虽然比较高大,但不如“小狗”会打架有经验,祝夏一脚踹在傅泽明肚子上,傅泽明痛苦地弯下腰,但他马上抱住祝夏的脚。
  两个人一起滚在地上,时而滚进阳光中,时而滚在阴影里,他们喘着粗气、赤红着双眼扼住对方的咽喉,不知从哪里生出的滔天恨意,只想置对方于死地。
  剧组所有人都保持着绝对的安静,少年人的缠斗绝望而痛苦,他们扼住对方,却像扼住了自己。
  “去死啊!垃圾你去死啊!”傅泽明翻身用力一撞,祝夏被砸过的后脑勺又撞上砖墙,墙面印上血迹,是刚刚在头发里破掉的血袋的残余,祝夏闷哼一声,扼住傅泽明脖子的双手松开,像是被撞晕了,一时没有动。
  傅泽明剧烈地喘息,他抖着手从兜里掏那把买了很久的水果刀,因为太慌乱,掏了四次才从裤兜里掏出来,他拔出刀,祝夏忽然狠狠给了他迎面一拳,水果刀掉在地上,傅泽明抬手捂住脸,祝夏一把抓起地上的小刀,刺进了面前这个人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