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千禾很无奈, 但至少他的当事人愿意同他好好说话, 这次是真的好好说话。
  还特地解释了那次身体抽搐并不是因为自己吸，毒，是他患有癫痫病, 这种情况时有发生，然后转入正题。
  说起这个人，叶龙像变了样儿，眼睛有神，表情丰富, 还隐隐约约感觉到他有点自豪。
  他捎信的对象是一位女孩子，叫苏芸，叶龙说苏芸马上要去大学报道了，自己又不能亲自送她，既然不能见最后一面但祝福一定要有。
  温千禾逮着机会试探说，不一定是最后一面, 还有机会。
  叶龙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很快暗淡下去, 低下头。
  温千禾看了一眼姜俊修，姜俊修摇摇头示意他别往对方不爱听的地方说。
  你想让我给她说什么呀,
  叶龙这才扬起头, 露出憨厚的笑容, 这张脸配这样的表情一点也不违和，还略带一丝丝不好意思。
  你喜欢，这个女孩子？温千禾知道叶龙无亲无故, 能让人临死之前挂念的人一定是最重要的人，这件案子并不是没有突破口，现在不是有了吗，温千禾情绪一下高涨了不少，仿佛看到了希望。
  叶龙先是点点头，后又摇头，不，不喜欢。
  好吧，你想说什么，我一定帮你带到。
  叶龙脸渐渐红了起来，整个人显得局促，对她说，一定要好好读书，我是个没文化的人，希望她不要像我这样，不然会少了很多快乐。
  两人听完后感到有些惊讶，难以相信这种话出自一个初中就辍学的混混口中，而且说得那样真诚，一点都不做作。
  温千禾感动之余更加坚定自己内心的猜想，叶龙杀人一案绝对另有隐情，不像表面那样简单。
  从看守所出来，两人很长时间没说话，都在回想刚刚的一切。
  姜俊修背靠在座椅上，手搭在方向盘，咱俩现在去吗？
  温千禾满脸纠结，我爸妈还在他们手里，我不能去，我一旦去了，他们会马上知道。我说过我被他们监视了。
  那我一个人去？
  都一样，很有可能你现在也被监视了，我们分头行动，这件案子原本就是由我负责的，所以必须由我亲自去。而且那个女孩的家我到过，还接触过他的家人。
  姜俊修诧异道：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月前，我能感觉那一家和叶龙关系不错，但不知道为什么要遮遮掩掩，其实不止他们一家这样，街坊邻居都一个样，提到叶龙这个人，全是恶言相向，不愿提及。
  这件案子现在成为社会关注的焦点了，舆论全倒向被害人，叶龙就是众矢之的，这种情况很常见，没人愿意承认自己与一个杀人凶手有关系，人心嘛，最禁不住考验了。你刚刚说你去，你不担心你爸妈安危了。说起这件事，我妈上次还提了一嘴，说我朋友的爸妈转院了，我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大意了，至于转到哪儿了，我问问我爸妈，
  温千禾笑着看向他，这就得拜托你了，我刚刚就想着你去我爸妈那儿，将他们安全接走。上次我妈给我打了个电话，我后面查了下地方，地址我现在发给你。实在不行就报警，你把我家户口本带着，还有我身份证，我写一个份委托书。
  没必要搞这么麻烦吧。
  怕到时对方反咬一口，我爸妈同样不认识你，相比那群人，你更陌生。
  姜俊修点点头，你想得真细致，事不宜迟，那我现在就去。
  两人驱车回家，姜俊修拿了温千禾的身份证和户口本，还有委托书，订了最近一趟的飞机票赶去。
  温千禾坐在房间里，想着要是对方再打一个威胁电话，他就报警。对方的行为已经严重危及他作为律师的人身安全了，干扰他正常工作。
  他现在就等姜俊修的消息，以前为了方便他将爸妈就放在省城医院，坐高铁四十分钟，飞机就更快了。
  省城医院也是姜俊修爸妈工作的地方，这是后来知道的。
  有熟人之后，什么都方便许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温千禾坐立不安，心中不断祈祷姜俊修能够顺顺利利地将自己父母接出来，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一小时后，姜俊修发消息说他到了医院，还发了照片，是一家私人医院，看上去金碧辉煌的，不像医院，人来这倒像是享受生活的。
  姜俊修过了一会儿又发信息：「这家医院，是全国首屈一指专门治疗精神病的医院，能到这治疗的人，非富即贵，费用昂贵，关键一般人进不去，不是有钱就能进的地方。所以我进不去。有你的身份证也不行，没有通行陪护证。真是见鬼了。那人也是够下血本的，这一天不得五六位数的钱。」
  温千禾盯着照片和信息半天，颤着手回到：「你赶紧买票回来和我一起办案吧。」
  「你是在开玩笑吗，你不担心你爸妈安危了吗。等会我再试试，实在不行我就报警了。」
  温千禾这次快速地打出：「我爸妈现在在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你快回来。」
  「什么意思？」姜俊修警觉回到：「你是说他们不是被那群人带走的。」
  「嗯，」温千禾擦了擦屏幕上的水迹。
  「是周ting筠吗？」
  「嗯，」
  姜俊修起身拍拍屁股，望了一眼医院正中央几个夺目的字眼后，扭头走了。
  回来之后，两人便一刻都没停留地去往苏芸家。
  就是上次小男孩的家里。
  姜俊修从来没见过这么破烂的家，窗户用纸充当，门是又旧又破的木板，房间阴暗，常年见不到阳光。他俩这次换了一身正装，带着自己的证件去的。
  一家人畏畏缩缩地站着，像犯人等待审问。
  温千禾有点忍俊不禁，但也装腔作势，你们家有一个女儿叫苏芸，她人呢？怎么没在家，去哪里了？
  一家人齐齐露出惊恐的表情。
  那妇人急得一半普通话，一半方言说着：我女儿没犯事，你们找她做什么，她的钱干干净净，没做犯法的事。
  一旁的男子附和说，就是，我女儿学习成绩好，还考上了好大学，不会做犯法的事，
  你们，到底想找我女儿干什么？！
  温千禾对他们的话进行深度剖析，越是强调越是有问题，她女儿挣的钱有问题，但这钱和叶龙有没有关系就得进一步了解了。
  姜俊修笑道：你们误，刚说一半就被温千禾拉住了，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事，最好老实说，不然就等着法院的传票！首先交代，你女儿在哪里？
  那妇人显然被法院两个字唬住了，声音小了些，她马上要去上大学了。今天和同学去街上，买，东西了。
  温千禾盯着她的表情继续问，买什么东西？
  妇人支支吾吾的，这，这，我怎么知道，
  去多久了？
  早上去的。
  买什么东西需要一天？
  妇人一时说不出话，急得看看旁边的男人。
  那男人也急得赤头白脸的。
  小男孩好像认出温千禾是那天给他捡皮球的人了，大哥哥，
  嗯？小朋友知道姐姐去买什么了吗？
  买手，妇人一把抱住小男孩，小孩子不懂事，
  温千禾捻了捻手里刚刚从桌上摸到的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苏芸去买手机了？大学生买手机很正常，现在哪个大学生没有手机，你们这么遮掩干什么，只能说明一个道理，她手里的钱有问题。他猛地站起，用力地拍了拍桌子，你们再不老实交代，我马上报警！
  那妇人立马说，她是去买手机了，
  刚才为什么不说，
  我怕你误会，我们家很穷，怕你以为我们的钱不干不净。
  所以你们的钱从哪儿来的，我记得没错的话，温千禾指了指身旁的桌子，上次这个地方放的是一张崭新的书桌，怎么换成这个了。
  那妇人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嘴唇发颤，身子站得不太稳，男人把嘴抿得紧紧的。
  温千禾居高临下地俯视，等待他们回话。
  姜俊修是被温千禾这一系列操作给惊住了，第一次看见他这一面，有点酷！
  正在此时，苏芸回来了。
  女孩很漂亮又清纯，头上戴着蝴蝶发夹，乌黑亮丽的长发挽在耳后，穿着碎花裙子，回来的时候脸上挂着灿烂笑容。
  爸妈，怎么了，这是？
  温千禾笑道：姑娘，我们是凰尚律师事务所的，我叫温千禾，旁边的这位叫姜俊修，我们有点事想找你，可借一步说话？
  苏芸笑道：温律师，姜律师，你们好，我叫苏芸。就是我爸妈是粗人，还不太会说普通话，刚刚要是有得罪的地方，我替他们说一句对不起。
  没事。我们出去说吧，不打扰你爸妈休息了。
  好，
  窄窄的房间真挤不下这么多人，空气潮湿还带有霉味儿，待久了人都快变傻了。
  温千禾出门后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家很寒酸让温律师见笑了。
  温千禾立马意识到刚刚自己的行为非常不妥，不，不，他以前的地方比这还要差上很多倍，怎么可能嫌弃，他打心底没有。
  姜俊修离得很远，他是有病，别管他。
  因为姜俊修这句话，气氛变得很轻松，没刚刚那般严肃。
  三人站在昏暗的街道，夕阳渐渐落下，这条街之外金黄一片，而他们所在地方却是连阳光都吝啬进来。
  到底什么事？
  面对苏芸，温千禾用不到刚对付她父母的那一套，唬不住的，一位你的熟人，托我给你捎口信。
  苏芸表情还算正常，没有流露过多的变化。
  哦，他啊，捎什么话？
  温千禾认真凝视对方脸上每一处细微的变化，你知道？
  你是律师，能让你带话的只有他，
  温千禾点头，眼前这个女孩不但人长的漂亮，也很聪明。叶龙喜欢上这样的女生一定相当自卑，不然怎么连承认自己喜欢都不敢。
  他想对你说，一定要好好读书，他是个没文化的人，希望你不要像他那样，不然会少了很多快乐。
  苏芸听完后，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他就说这个？
  嗯，的确是说这个。
  没了？
  嗯。
  苏芸显得很失落，然后又有一点生气，那你回他，我很开心，已经有男朋友了。
  你有男朋友了？
  苏芸说完就后悔了，还不算，在追我，还没答应。
  那刚刚这句话要不要传达？
  还是不要了，还有别的事吗，没事我要去做饭了。
  温千禾摇头，你去忙吧。
  苏芸转身就走了，两人也返回车里。
  你刚刚为什么不追问苏芸，就这么放她走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她爸妈说她逛街买手机去了，但她回来没有提任何一样东西，还有她刚刚对叶龙的也很奇怪，好像很在意，又好像在置气，
  我也发现了，所以我才很纳闷你为什么不继续追问。
  不想逼她，我们就从她身上下手，我们蹲蹲追她那个人。温千禾大胆地猜测叶龙案肯定与这位看起来十分有分寸感的女孩子有关。
  她和叶龙关系很暧昧很亲近。其中一定有不为人知的误会。
  他要等双方任何一方主动开口，一开口这个案子也差不多结束了。
  他和姜俊修苦苦蹲了两天，那名男子才出现，也是个混混模样，不过比叶龙年纪要大，长得还算周正。
  温千禾摇下车窗，拍了几张照片。
  他还用视频记录下了这名男子带着苏芸离开的过程。
  苏芸看上去既没有拒绝，也没有很热情，倒是那个男人主动勾肩搭背，吃尽苏芸的豆腐。
  所以视频呈现的就是两个人关系很亲密，像恋人。
  走，温千禾拍醒还在睡觉的姜俊修，我们去找叶龙。
  目标人物出现了，
  拍都拍好了，快点，我们时间不多了，叶龙马上就要开庭了。
  好好。
  姜俊修用湿纸巾擦擦脸，才启动车子。
  温千禾反复观看视频：你信不信叶龙看见了，会疯掉。
  信，怎么不信，说不定一下就说出真相了。
  绝对会！
  温千禾将照片给叶龙看了，还传达上次苏芸说的话。
  叶龙情绪果然失控，甚至开始破口大骂起来。骂的倒不是苏芸，而是照片里的男子。他俩没听懂，叶龙用的方言，本来普通话就说得磕磕绊绊的。
  温千禾两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安抚好。
  情绪稳定后的叶龙这次不再遮遮掩掩，反而一改常态，镇定自如地说出了真相。
  那欠债的一家曾经在他老大那里买过毒，品，还欠下巨额借款，被挥霍之后还不想还，声称自己有他们贩毒证据，要求抵销债务。
  这条道上的人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何况对方欠的不是小数目，而且在这座小城市没人敢如此猖狂，明目张胆地威胁他们，这人彻底激怒顶头老大。
  老大就吩咐手下去教训教训那人，还特意嘱咐了一句不计后果。手下人也是疯了，直接告诉叶龙让他带刀去做了那人，还说老大会有办法保他，事后还给他一大笔钱。
  叶龙那会儿一个月没多少钱，还都是赤身肉搏得到的血汗钱，他无亲无故但有牵挂，就二丫一家。
  那一家子待他极好，每次到他家都会给叶龙做很多很多好吃的，叶龙每次的工资大部分都给了二丫家。最主要二丫有个姐姐叫苏芸，今年高三毕业了，叶龙很早就喜欢她。
  以前每次放月假，叶龙还会好生拾掇一番，将自己丑陋可怖的纹身遮住，剪一头清爽的短发，去校门口接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