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节
作者:李思危      更新:2023-04-19 16:05      字数:4281
  ——秦燕支就是一忘,虽然早有猜测,但其中疑点颇多,在没有真正确认那天,他可以当做不存在,可以把秦燕支完全看做另一个人。
  可如今……那他们之间又如何相处?他们毕竟是师徒。
  即便修者不拘于男男女女之间的情爱,但师徒人伦,也没有人在意吗?
  而且直到现在他也不明白,为何他对秦燕支没有师徒间的感应?这根本不合常理。
  但此刻也不容他多想,因为怀里的人又晕了过去,这次显然是饿的。
  景岳将一忘拦腰抱起,背影渐渐消失在热闹的街市上。
  第150章
  破庙中,景岳拿着沾了水的帕子擦干净一忘的脸,对方的面色很苍白,嘴角还有些青紫淤痕,多半是被人给揍的。
  更令他心酸的是,一忘太瘦了,瘦的几乎只有一层皮挂在骨头上,和前生所见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他的脸上没有了那些可怕的疤痕。
  这时,一忘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然后猛地坐起来,一把推开景岳!
  力道不算大,但猝不及防之下景岳还是差点儿被推得坐倒,他见一忘警惕而防备地盯着他,心里好笑,看来晕倒前对方是饿糊涂了,所以才任他靠近,让他误以为幻境里的一忘对他生而亲近。
  事实上,景岳猜得不算错,刚刚的小乞丐的确是饿得身体发虚,加上被一群孩子追打,精神和身体负荷都到了极限,整个人开始恍惚。当见到景岳时,小乞丐身心莫名一松,好似源于本能的信任,让他想要靠近,想要睡过去……
  直到现在他也不觉得眼前这个好看到发光的道人会伤害他,但他意识清醒后,就习惯性排斥所有人,他不相信有谁会没有目的的对他好,当年那个对他好的人,最后也企图把他当做娈童来调教。
  想到这里,一忘攥紧了拳。
  “你叫什么?”
  小乞丐听见对方问他,但他没有开口,而且他也没有名字。
  从他有记忆开始,捡他回去那个猎户就叫他“小怪物”,后来他被卖掉,倒是有人给取了名字,可那个名字,连带那里的一切,都让他无比恶心。
  景岳见一忘如此,倒是不以为意,前世一忘醒来时完全当他不存在,冷漠得根本不像个孩子,如今虽然沉默,但至少还会瞪他。
  他记得前生的一忘被个村子里的猎户捡到,猎户对一忘不算好,动辄打骂,甚至放猎狗追咬,但至少给了一忘一口饭吃。后来猎户死掉,猎户弟弟霸占了他的家产,将一忘给赶走了,那时一忘才五岁多,只能做个乞丐不让自己饿死。
  而幻境里,一忘脸没毁掉,却还是成了乞丐,也不知经历了什么?
  景岳心中涩然,但他知道此刻的一忘什么都不会告诉他,于是也不问,只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没有名字,给你起一个吧,嗯,就叫一忘。”
  一忘对此毫无反应,连表情都没变一下。
  景岳微微一笑,前生他都能将一忘的性子扭过来,如今当然也可以。
  他从袖中掏出用油纸包好的糕点,递给一忘,“饿了吧,吃点儿东西。”
  一忘闻着诱人的香气,眼里流露出拒绝,但肚子却诚实地“咕咕”直叫。
  景岳笑看着他,“吃吧,怕我毒你不成?”
  一忘狠狠瞪了景岳一眼,面上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抢过糕点,闷头狂吃。
  吃到一半,他突然感觉到身体里多了一股温暖而柔和的力量,正缓缓修复着他的伤,补充他的生机。
  一忘顿了顿,疑惑地看了道人一眼,见对方依旧带笑,笑得就如那股奇怪的力量一般,温暖又柔和。
  一忘赶紧低下头,抓着油纸包的手紧了紧,继续狼吞虎咽。
  景岳暗自松了口气,糕点上有他洒的药粉,他虽暂时失去灵力,但一些无需借用灵力的丹药还是能炼的。
  由于前世他给一忘服丹时对方死活不肯,甚至还想咬他,这次他便换了一种委婉的法子,可见效果不错。
  等一忘把所有糕点吃光,顿感精神百倍,那些陈年旧伤也不再痛了,他心里正困惑,忽然,唇角上有柔软的触感。
  一忘愣愣看着道人拿帕子为他轻轻擦拭,等他反应过来想推开道人,可双手却不听使唤一般,始终没有动。
  当天夜里,一忘睡在破庙,和道人一起。
  一忘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原本还打算趁夜逃走,可他就像被催眠了似的,前所未有的好梦,一觉睡到了天亮。
  等他醒来,感受到细碎的阳光抚过他的脸,一忘怔了怔,下意识去找道人,但庙里只剩他一个。
  心里有刹那的惶恐,但又很快化为怨恨——果然,他又被丢下了。
  突然,有人的声音响起,“醒了?那就跟我走吧。”
  一忘猛地抬头,就见道人正站在庙门外,由于逆着光,道人身体的轮廓仿佛描上了一层金边,就像圣人。
  但一忘没有反应,他为自己刚刚那一刹的惶恐和软弱感到愤怒,负气地想,你是谁,我为何要跟你走呢?
  下一刻,他就见道人转身走了,根本没等他,好像先头那句“跟我走”只是随便说说。
  一忘脸色很难看,更有些不知所措,却见道人又回过头,对他招招手,“走啊,莫非还要我抱你吗?”
  一忘挣扎了半晌,最终不甘不愿地站起来,跟了上去。
  前世,景岳为了让一忘开阔心境,并没有直接带他回寒云宗,而是陪着他在凡人界走了十年,三个徒弟,就属一忘最让他费心。
  这一次,他当然也是用同样的法子,他想让一忘知道,这个世界并非只有黑暗和痛苦,想让一忘从困住自己的囚牢中走出来,否则谈什么修炼?修也只怕修成个魔。
  景岳不知自己何时会从幻境里离开,但至少他在的时候,会竭尽全力帮助一忘。
  他们一连走了十日,从一座城走到另一座城,期间,景岳偶尔也会做做善事,然后带着一忘等待结果。他的善举有时会得到对方真诚地感激,有时却只换来别人表面的恭维,背后的不屑。
  对此,景岳从来不说什么,他想让一忘自己体会。
  但这十天里,一忘没跟他说过一句话,就像个哑巴。
  这天,他们来到了一座城,两人并肩走在街上,忽听前方传来吵闹声。
  景岳带着一忘走过去,就见个衣着富贵的青年,指使他的手下抓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那姑娘生得颇为秀丽,但此时却痛哭连连,姑娘的父亲跪在地上不住磕头,青年却冷冷道:“你女儿跟我回了陈家,虽是做小,但日后吃香喝辣,总比跟着你受苦受累的好。”
  随即手一挥,“带走。”
  几名手下拦住想要追上去的老汉,另有两人架着姑娘的胳膊将她拖走。
  女子的哭声越来越远,一些原本躲起来的百姓见青年走远,也大着胆子议论,“王老汉家的闺女真可怜,那位陈公子都有七个小妾了,听说他素来喜新厌旧,陈家那位正房脾气不好,又奈何不得陈公子,没事就拿失了宠的小妾出气,已经弄死好几个了……”
  “可怜啥啊,她若好好地待在家里头,能被陈家人瞧见?谁要她抛头露面的?说不定她就是故意的,如今只是演一场贞洁烈女的戏!”
  “你这话说的,王家闺女一贯孝顺,她娘走了,她爹又病成这样子,她若不出去找活计,他们一家如何生活?”
  “哼,谁让王老汉没用。”
  “他能如何,那陈家可认识京里的贵人,他一个平头百姓,还能跟贵人争不成?”
  ……
  一旁的景岳微微蹙眉,但却没动,他看了眼此时颓然坐在地上的王老汉,正打算离开,就听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你不救他们?”
  那声音景岳非常熟悉,显然来自一忘。
  “嗯?你肯说话了?”景岳转过头,见一忘眼中带着嘲讽,他心中微叹,笑道:“不需要我救,那位陈公子根本带不走王姑娘,而王家经过此事却有后福。”
  一忘愣了愣,正待讽刺道人见了硬茬子,那些虚伪的善心就都使不出来了。
  道人却拍了拍他的头,“收起你的恶言恶语,讥讽我,你也不会开心。”
  一忘顿时有种被看破的难堪,但他终究没再说什么。
  “走吧,咱们跟上去看看。”
  景岳率先走了,一忘在原地站了会儿,又匆匆跟上。
  两人没走多远,就见到了姓陈的青年,这时,不知从哪里蹿出一只野猫挡了青年的路,青年狠狠踹了一脚,野猫滚了几滚,痛苦地蜷缩在一旁。
  一忘下颌紧了紧,突然,就见一个花盆当街砸下,直接将青年砸得头破血流,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街上瞬间乱起来,陈家的手下们一拥而上,哪里还有心思管他们掳走的姑娘?
  一忘惊道:“他死了吗?”
  景岳:“没死,却也离死不远。”
  一忘:“你……莫非你真能算中别人的命运?”
  景岳:“不能,至少我就无法算中我的命。”
  他侧过头,俯身盯着一忘的眼睛,“但此人作恶多端,身上怨气凝聚,必有报应。”
  “你的意思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一忘语带嘲讽地笑了笑。
  景岳:“非也。而是天道自有平衡,正如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万事万物,都讲究平衡之道,一旦过界,自然会受天道所阻。”
  他看了眼前方的混乱,又道:“就拿陈姓青年来说,他生来本是平衡的个体,无所谓善,也无所谓恶,但他做多了恶事,渐渐打破了这种平衡,也就离……姑且叫做报应吧,也就离报应越来越近。”
  “如果他不抢王家姑娘,不踢那只野猫,那么他的恶还没有突破平衡的极限,或许要等下一次,下下一次才会倒霉。如果期间他又做了善事,弥补了善恶平衡,那么报应会来得更迟,若是他从此痛改前非,一心行善,报应则有可能永不到,直到他死后赎罪。”
  一忘:“照你所说,一个绝对的善人,也会有报应吗?他没有恶,也破坏了平衡。”
  景岳:“事实上,据我所知,真正纯粹的善人下场都不怎么好,而这样的人也是万中无一,少之又少。这个世界更多的人都是有善有恶,好人偶尔也会行恶事,有恶心,恶人偶尔也会做好事,生善心,没有绝对。”
  一忘:“你也会行坏事,有恶心?”
  景岳笑了笑,“当然,我也是人,有爱欲恨,有贪嗔痴,这些都是恶的根源。但只要平和地看待人性的复杂,就不会被善恶左右,不会偏执,不会迷失。”
  一忘:“不懂。”
  景岳:“你会懂的。”
  因为前世的一忘领悟了道一的雏形,今生的秦燕支补全了道一的功法。
  道一,乃是承天道而生,若非对天道平衡了若指掌,又怎能有此智慧?
  何况,一忘天生慈悲。
  第151章
  后来,陈家那位公子果真倒了大霉,整个人昏迷不醒,众多郎中束手无策。
  而砸花盆的人也不是故意,偏偏背景比陈家公子更厉害,陈家动不得,想要找王老汉一家出气,却发现王老汉和他闺女已逃得无影无踪。
  如今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也没心思慢慢找人,此事只能放下。
  当夜,景岳和一忘又找了间破庙,进庙的时候,景岳发现一忘脚步稍顿。
  他微一挑眉,就见庙外大树下蜷缩着只野猫,看上去像是被陈姓青年踢了一脚的那只。野猫或许受伤太重,见有人来了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刚刚撑起身体,又猛地倒下,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