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之燕燕 第144节
作者:多木木多      更新:2023-04-18 00:48      字数:4010
  大学的学生们也不止一次推广识字班,每回都是费力不讨好,久而久之,识字班就成了一件苦差,学生们不得不去做,又收不回太大的成果。
  以前也有学生提出,可以送些东西给来学习的人,比如送一块布头,或送半斗粮食,送五个鸡蛋,等等。
  这样确实可以吸收很多“学生”,仿佛有效果。
  但哪一个组织都不能这么白往里扔钱啊。
  杨玉燕的这个办法却是最好的!
  首先,技能是可以重复教的,这一批学生学会了,毕业了,下一批学生来了还能继续学这个。
  其次,这些技能都很简单便宜,或是工具,或是材料,都不必花费太多。补轮胎是最需要技术的,但工具只需要置办一次就可以永远使用,还能传给子孙呢。
  最后,既能开识字班,又能教人活口的技术,这是一箭双雕啊。
  傅佩仙被热烈的气氛转移了注意力,忙活了一天都没想起日本学生和日本教师之事。
  到了晚上,夜色已经降临,大部分的学生都已经走了。她在小红楼帮着收拾被大家弄乱的客厅,突然听到小杨同学惊喜的声音:“你来了!”
  她回头一看,见是一个油头粉面的西装青年,手中提着许多礼物提袋,满面放光,双眼发亮的立定站在门前,张开双手接住扑过去的小杨同学,两人热烈的拥抱在一起,深情不必言表。
  傅佩仙突然就感到有些害羞了。
  杨玉蝉拉着傅佩仙走开,小声对她解释:“那是苏先生,是我妹妹的未婚夫。”
  傅佩仙说:“我听说过。他们感情真好呀。”
  杨玉蝉:“他们是自由恋爱,取得了我母亲的同意后给他们二人订了婚。”
  自由恋爱。
  傅佩仙突然知道自己放弃了什么。
  她永远也没有自由恋爱获得爱情的机会了,等她嫁给表哥以后,就永远失去了爱情。
  傅佩仙走到学校门口,却看到了等在学校门口的王志武,他穿着军装,宪兵都不敢来找麻烦。
  “表哥。”她赶紧走过去,有些惊喜,刚才失望的心情好像消失了一点。“你来接我吗?”
  王志武笑着说:“我借到了德文的学习书,去你家送给你的时候听舅母说你还没有回来就来接你了,怎么今天这么晚?我们快回家吧,舅舅和舅母都很担心你呢。”
  傅佩仙很想跟他说今天在学校大家都做了什么,小杨同学出了一个多么好的主意。
  王志武却不想听,打断她的话说:“回家再说吧,快走快走。”
  黄包车摇摇晃晃的走着,她火热的心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好像没有什么不对。
  他们并排坐在车上,手还牵在一起。
  他们也是未婚夫妻,感情深厚,家人也很支持。
  但对比刚才见到的小杨同学与她的未婚夫,傅佩仙发现她与表哥从来没有那么热烈的表达。
  第151章 善良的代价
  苏纯钧踩着夜色来到了杨二小姐的身边,只有在这里他才像一个活着的人。
  他喜欢杨二小姐悦耳的声音不停的在他身边说话,他喜欢听她的生活是多么的有意义又积极,他喜欢她的一切,就像是他也在跟她一起过着这么有意义的生活一样。
  在他到小红楼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有看到这里的其他人。不是他们不在这间屋子里,而是他不去在意他们。
  直到张妈端来了给他做的一大碗馄饨面,热腾腾的放在他面前,慈爱的把小菜和筷子摆在桌上,笑着催他:“快吃吧,瞧瞧我们二姑爷,都瘦了。一个人在家,肯定没好好吃饭。”张妈啧啧道,“我看我该去跟那马大妈说说,一个月给她开不少钱呢,家里又没别人,不必她做事,几顿饭都不会做了?金公馆怎么□□的人!”
  苏纯钧破颜一笑,说道:“张妈,不怪他们,马大妈每天都做饭的,一早一晚,都给我准备的有。我是这段时间太忙了,这才累瘦了点。”
  他确实瘦了些,脸上的肉都挂不住了。
  杨玉燕离得近,早就看出他只怕这段日子不好过,小心翼翼的问:“是不是市长不好侍候?”
  那个砸了何处长鼻梁才有苏纯钧高升的市长在她的心目中自然像个恶龙一样凶恶不讲道理,苏纯钧的职位再受重用,也是去侍候人,低声下气。她要不是担心影响他的事业,都要劝他不干这种受气的活了。
  苏纯钧对她笑一笑,温柔似水:“没事,市长最近病得不轻,没空找我的麻烦。”
  代教授此时也过来坐下,好奇的问:“市长病了?怎么病的?”
  苏纯钧看代教授有些发福了,笑着说:“看来张妈的饭做的是好吃,您这衣裳都紧了。”
  代教授赶紧夸张妈:“哎哟,我现在吃的比以前在家里住的时候还胖呢。张妈这手艺真是不得了。”
  张妈笼着手站在旁边,又是高兴又要谦虚:“我那都是家常菜,教授您不嫌弃就行。快让我们二姑爷先吃吧,吃完再说话。”她轻轻推了一下苏纯钧,朝桌上的馄饨使眼色,仿佛是叫他别那么傻,先吃饱。
  苏纯钧深感自己已是张妈的自家人了,排在杨二小姐后面的就是他了,这地位不得了。
  感动之下,不能辜负张妈的好意,便风卷残云般将一大碗馄饨面吃得干干净净,连香油拌的小咸菜都没剩下。
  吃完之后,肚中有食,浑身也升起热气来,也有力气了。
  苏纯钧再手捧一杯杨二小姐亲手端来的甜水,将这段时间市长那边的乱相一一道出。
  日本人伸手之后,各方也都起了反应。但对市长来说并不算好消息,反而更加焦头烂额。
  上面指示不能答应日本人,但也不能惹怒日本人。
  这样的命令,就是让市长变成一只橡皮球,任日本人踢打而反抗不得。
  市长抓了许多“犯人”关在宪兵队,却并不肯将“犯人”交给日本人,即不提审,也不放人。
  日本人逼问“犯人”,宪兵队就拿几个人送去充数,或是已刑求至死,或是已屈打成招。
  但日本人的目的本来就不是真的要抓什么犯人,而是逼市长允许日本兵进城“维持治安”。
  代教授冷笑:“我国无人了吗?要日本兵来维持治安!”
  苏纯钧道:“日本人说中国人抓不到犯人,是要包庇,他们为了保护日本人,一定要抓到犯人,他们不用中国人抓,自己来抓。”
  日本人从三天来一次,到一天来三次。市长受逼不过,终于生病了。
  代教授一下子就笑了:“市长这也是没办法了。”
  苏纯钧点点头,叹了口气。他亲眼看着中国的执政首脑,一地父母,对着外国人的耀武扬威屈膝伏就,毫无办法。他一面同情市长,一面也更加痛恨他们让中国沦落到如此田地。
  直到现在,上面仍然要求市长“交好日本人”。
  杨玉燕说:“学校要盖一座日本楼,有日本老师和日本学生要来。”这是昨天代教授晚上就告诉他们的事,今天告示板上也贴出了通知。
  小红楼里大家都忙着办新的识字班和学习班,没什么空去反对。但学校里面反对的声音可不小。
  代教授说:“这正是日本人的阴谋啊。他们对百姓好,盖医院,盖学校,像一个友好善良的民族,但这只是为了消除我们百姓的戒心,让百姓们更容易接受他们,在浅移默化之下,让日本能更顺利的统治中国。”
  苏纯钧说:“是的。在日本的触角更深的东三省,那里的日本学校更多,从小学到大学,没有中国老师,就用日本老师,这样教出来的学生会日语,与日本人根本没有分别。”
  而在对待上层的时候,日本人绝不会手下留情,他们威逼利诱,目的就是想要统治中国。
  代教授笑着说:“所以啊,等日本学生和日本老师来以后,你会发现他们都是很好相处的人,说不定全都即友好又大方,还会说中国话,对中国充满赞美和向往。”他问杨玉燕,“对这样友善的人,你能一直恶言相向吗?”
  杨玉燕扪心自问:她做不到。
  不止她做不到,这座学校里九成的人都做不到。
  因为大家也都是善良的人,都愿意相信对面的人是好人,只是其中有一些很坏的,大部分的人都是好人。
  要是来的日本学生和老师真的像代教授说的那样善良友好,那学校的人抵制一段时间之后,就会接受他们了。
  杨玉燕思考过后说:“可是,要求大家去抵制所有的日本人也不现实。不是所有人都能保持仇恨的,而我们肯定也不希望我们的人民充满仇恨,毫无道理的仇恨别人。”
  就像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清醒的看出现在上层的博弈到了哪一个阶段,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应该变成战争机器。
  代教授拍了拍苏纯钧,平静的说:“所以只有一部分人负重前行。他们替所有人去做这些让人不快的事。”
  屋里的人安静了下来。
  他们都看向苏纯钧。
  在这段时间以来,他们重新认识了解了苏纯钧,他们发现他还是那个在学校里的青年,并没有变成一个恶棍。但有什么力量促使他深陷泥潭却不肯挣扎,仍在一步步的往下走。
  他必定是有一个伟大的目标,一份令人敬佩的事业。
  他们不必明言,只在心底如此猜测。
  一个字都不能说。
  为了保护他的安全。
  苏纯钧发现众人的目光,突然笑起来:“看我干什么?”他抓住杨玉燕的手,轻声说:“我可能要做一件伤害你的朋友的事。”
  杨玉燕马上紧张起来,轻声问:“谁?”
  苏纯钧的声音也放轻了,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她说:“金小姐。”
  杨玉燕没反应过来:“金小姐?她现在在日本人那里,你要怎么伤害她?”
  苏纯钧摇摇头说:“因为财政局没钱,我必须搞一些钱才能让宪兵队继续干活。要去找几个大商人借钱。其中……就有金公馆。”
  所谓借钱,就是将金老爷请到宪兵队的大牢里,再跟他说借钱的事。
  不借是不可能出去的。
  想出去,不脱几层皮是不可能的。
  这种事肯定是要昧着良心去做的,因为要威胁金老爷,必定要拿他的妻子儿女来当人质。这等于是要将金家一网打尽。
  除了被送给日本人的金小姐,金公馆里的人都逃不掉。
  苏纯钧知道杨玉燕与金小姐通信,两人虽然交往不久,按说感情并不算深,但杨玉燕对金小姐却有着超乎寻常的关注与关心。
  他现在要对金公馆下手,实在是感到对不起杨玉燕,生怕她对他生了看法,两人离心。
  杨玉燕听完前后原委,沉思片刻,握着他的手说:“我不是想安慰你,其实我不太在乎你怎么对待金老爷和金太太的。”
  苏纯钧自然不能相信,在他心目中的杨二小姐,那是无比的善良的。
  杨玉燕看他表情就知道他不信,她再一次说:“对杨虚鹤,他有什么下场我都不会放在心上。对金老爷与金太太也一样。”她停顿了一下,慢慢的说:“我并不盼着他们过得好。”
  她在他们身上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善良,再多一分也没有了。
  她对苏纯钧说:“我相信你的所作所为都是有理由的,假如你觉得你做错了什么,那我愿意承担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