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欲的风 第119节
作者:
清悦天蓝 更新:2023-04-17 10:14 字数:4157
杜晓东张了张嘴, 瞳孔里的火焰熄灭。
“……”
他终究是,又退缩了。
建立了那么久的心理建设,再一次, 崩塌。与其说是突如其来的潮水涌入毁灭, 还不如说, 本身建设的基地就脆弱。
脆弱到一击就不堪, 根本没有足够的信念, 哗啦哗啦塌方。
队长还在看着自己, 杜晓东低下了头, 他忽然喊了声“对不起!”, 转身,莫名就离开了病房。
一切发生的都是那么无头绪,明清整个人都怔住,只听到了杜晓东那句“对不起”中的最后一个字,都没明白又怎么了。杜晓东跌跌撞撞跑出病房,离开的途中由于用力过猛,还不小心把捎过来的精心准备的果篮给撞倒。
杜晓东顿了一下脚步,伸手把果篮扶好,往里面推了推,再次迈开脚步。
大门“砰——!”的一声。
墙壁似乎都被振动的摇晃,窗帘扑簌簌往下掉着尘埃。明清被那声震耳欲聋的关门声给震的回过来神,喊了句“杜晓东——”,她下不了床,身子往前倾斜,咬牙一拳头砸在了床面上。
耳朵里又是“吱————”,一阵压迫神经的鸣叫。
她疼得倒回枕头里。
杜晓东跑了出去,没坐电梯,一口气跑到了八楼下。天还是有些凉,他就套了一件冲锋衣,却热得大汗淋漓,满头头发都被汗水浸湿。整个人站在一楼的花坛前,剧烈喘着气,胸口起伏的规律都乱了节拍。他突然一把捂住脸,露出的下巴前,嘴角紧抿成一条拉直了的线,
似乎在颤抖。
有眼泪,从压着的指缝间,悄然流淌下。
周衡坐在私家车上,举着电话的手忽然一顿,另一只手指尖夹着的烟,断落下一节细长烟灰。
“对,杜晓东。”
“江北事件……查查他。”
……
*
明清摔断了腿这件事,不知道从哪里走漏了风声,
一个星期后,各大网络媒体新闻以及纸媒,全都一窝蜂相继报道了出来。
瞬间医院内外又是一片记者狗仔的蹲点,偷偷溜进来,正大光明跑过来采访,要什么样有什么样,场面堪比追星私生饭跟踪现场。每天的体育报纸更是给了头版门面,白纸黑字大肆爆料着明清腿瘸了,今天坐着轮椅去做了什么理疗,明天被推着又去做了什么手术。
明清真的不知道,自己一个体育运动员,平日里也很少往娱乐圈大众面前挤,
怎么就热度不减反增?
媒体是有多爱她?
但这一切对于明清而言,都不是什么大事。最近周衡和父母以及国家体育局的领导给她满世界请名医,一家家来首都会诊,
励志要把她的腿给治好!
能够再次站起来重返奥运会赛场,那才是首当其冲要想的。明清看到那一长串愿意过来会诊的名医名家的名单,心里瞬间就充满了希望。
这么多医生,这么多愿意帮助她的人,她一定能够再一次站起来的!
上一次杜晓东过来看她的事情一直在她心头梗着,后面积极配合治疗时,也会有国家队的队员时常来看她,但杜晓东却再也没有来过,高敏也没来过。不管怎么样,她的腿伤是高敏撞的,那人不来就不来吧,明清不愿意见到她。
只不过即便明清不去关心高敏,一心一意治病,
有些事情,还是没办法顺风顺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每隔几天便会有新的医生过来会诊,专家组团前来给明清检查腿伤。明清每一次都是满脸期待地看着那些白发苍苍的医生,希望能从医生的嘴里听到“这个没问题”“可以治好”的话语。
然而每一次医生看完,神色都是凝重不堪,他们站在病房里用专业术语讨论了半天,眉头愈发皱紧。最后再离开病房,在医院进行了多次会诊后,摇着头,叹息离开。
一个,两个……名单过半。
明清望着医生们进来时告诉她“没问题”的期待,
渐渐变成了只要医生盯着她的腿开始皱眉,
心脏就一点一点破裂。
但就算前半段的名单全部说“治不了”“根本没办法治”,都给她的腿下了断绝书,判了死刑。明清还是没有放弃,她还是在乐观,指着名单,觉得后面那些医院以及单位,肯定会有那么一个能够有办法的!
又是一次的生不如死治疗。
从手术室内被推出来,明清整个人疼的小脸惨白,这些日子因为各种药物相继袭击着身体,健康状况也愈发下降。明清瘦了很多,原本圆圆的脸蛋也变成了削尖,用手一捏,只剩下一层皮。
她会去吐,因为很多手术的麻醉根本顶不了那撕裂了筋骨的疼,浑身上下都会被牵连,早上吃的那点儿东西就会在胃里翻江倒海。吐完了又吃不下东西,草草就睡了。一来二去会更加瘦削,有时候为了能在那不抱希望的未来还能有个强健身体,明清强迫自己得吃完了再睡。
可即便是这样,瘦的依旧厉害。
周衡这段时间就陪在明清身边,保姆级别的照顾。从明清每次手术都跟在旁边,到吃什么都会尽心尽力第一时间送去。但无论见过多少次,每当看到明清疼的难以忍受,还不太能说的出来话时,他的心也是攥着了的疼。
明清做手术很多都是早上就进病房,到了下午才出来。一出手术室就被推回病房里。手机什么的都在病房放着。白天绝大多数时间会在睡觉,不然就是被周衡或者父母推下楼去散散心。但她说话不太方便,听事情也听不太明白。
这几年手机发展相当迅猛,眼瞅着4g时代就要到临。周衡怕明清无聊,还专门给她送了块水果手机,没事儿自己玩玩手机刷刷天涯网,还可以看看训练的视频。
毕竟她的情绪,一直是一个表面粉饰太平的陷阱。如此的绝望之之际,明清还能每天扯个笑脸,是真的在咬着牙将苦自己往肚子里吞。
【我安装了一款赛车的游戏。】周衡用微信给明清发信息,抬起手机点了点屏幕,隔着一道走廊示意病床上刚摸出手机的女孩。
明清翻开手机,疼痛稍微没那么厉害了,脸色倒是还有些苍白。她仰着头虚弱的对周衡一笑,也晃了晃手机,表示自己知道了。
气息那么虚,下巴那么瘦削,脸凹陷小酒窝的力气都没了,笑起来都像是一捏就能断了的木杆。周衡拿着手机的手一顿,又是一阵的揪心的疼。
明清扳着手机,解锁了屏幕,黑色屏保倒映着她虚弱的脸,解锁那一刻,光影切换,
瞬间,屏幕正中央,横出来一道推送的提示。
这些娱乐推送明清一般不会去看,之前太多报道她的内容,写的一个比一个不入眼。本来今天明清也是不想去看的,结果因为手指滑动慢了,动作有些迟缓。
眼睛顺着光亮就看了过去,
突然就看到了天涯论坛推送的今日头条论坛帖子——
【大劲爆!大劲爆!】
【短道速滑队出征2014冬奥会的名单好像被国家体育总局官网给撤了回去!】
【是不是就代表着——参赛名额,会有所变动!!!】
【赌一个,明清被踢!】
“……”
明清顺着那帖子的指引,
大脑不受控制地,点开了那相关链接。
……
周衡出去了一趟。
他忽然接到了一个短信,是杜晓东发给他的。
有些事情你一旦开始往那方面思考,就会沿着线头揪出来一个很不可思议却又莫名可能发生的完整线团。
人心都是肉做的,会有形形色色的模样,你去揣摩这个人究竟是怎样想的时候,也或许他人也正在试图去坦白,当然,抹消痕迹的更是占为多数,这种时候,证据几乎找不到,翻到底也没办法揪出更多的蛛丝马迹。
当事人,就要比任何外观证据,更具有客观说服力。
周衡出去的有点儿着急,走的时候明清已经侧过身去,似乎在睡觉。离开前周衡特地摸了摸明清的额头,在她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揉顺她有些搓乱了的头发。
明清其实没睡。
杜晓东来到了医院。
他来过无数回这个地方,却除了第一次,再也没敢踏上去过医院的住院部八楼,只敢站在一楼的花坛里,仰着头,远视着那扇后面躺着他最熟悉队长的窗户。
就像是之前在训练基地,听说了队长回归,他欣慰,却又不敢相见,每次心中有无数火焰撺掇着他怂恿他去承认,去见见队长吧!你明明那么想她!你明明知道你对不起她,她都重新回到国家队了,你该承认的,
还她一个清白!
可最终还是没能点燃那根系着勇气的棉线。
或者更早以前,明清刚退役回家的那会儿。
没人知道,杜晓东曾经买了张飞机票坐飞机悄悄去探望过明清,他对明清只有最纯洁的队友亲情,没有半分其它掺杂了的感情,那个年代坐飞机还是一种奢侈的事情,杜晓东的奖金远远没有明清她们女队的多。他能花重金买张机票从首都飞一千多公里之外的b省,又是坐高铁长途跋涉,辗转f市、q市,最终翻山越岭到达z市那个小城镇。
完全都是因为,出于愧疚。
可杜晓东没想到的是,当他在那个沿海的小城镇真正看到队长那一刹那——
那是一个万里无云的晴天,四月份的北方仍然寒冷,樱花在扑簌簌往下掉,街角混乱杂货店门口,拴着绳子的小狗用力汪汪叫。
明队一席黑衣黑裤,剪短了头发,踢踏着帆布拖鞋。卫衣拉链拉到下巴顶,帽子遮住眼睛,脸色极为的苍白,戴了一副大大的黑色口罩,墨镜也架在鼻梁前。
她应该是去买日用品,十来块钱,明清从袖子里拿出钱包,翻了两下找出两张十块钱的钞票递了过去。卖东西的胖阿姨就跟看神经病似的打量着她,找了钱,袋子也随意往她面前一丢。
明清没接住,袋子“啪嗒”掉在了地上。
因为那个时候的小城镇,没人会愿意接受一个人套在套子里生活,都会把她当成怪人。明清过去是多么高傲气盛的一个人,她拥有一切骄傲的资本。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却在袋子掉落在地上后,愣是站在那里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胖阿姨摔门,关上了店。
明清蹲下身,蹲在地上看了一会,目光越过杂货店摆在外面的饮料冰箱,看向更遥远的海岸线。
浪花滚滚,往前翻涌,擦着不是那么金灿灿的海滩。
许久,她默不作声,将袋子给提了起来,拍拍衣服,压低帽沿。
往回走。
大概是搭建了无数遍心理建设。
就是这么一个小举动,杜晓东忽然就绷不住了。他忽然就扔了手里买来的探望大礼袋,蹲在电话亭旁边,默默地哭。每次世锦赛结束,四五月份,队长都应该穿着冰鞋,带领大家在训练基地驰骋冰场、锣鼓喧天地进行着下一轮的训练。
现如今,一切却都成了这样。
杜晓东觉得自己没脸见明清,可越是没脸,那件事他就越是说不出口。后来他自己退役了,以为时间久了他能建设好心里防线,能够有那么一天鼓起勇气,承认当初造下的罪孽。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份勇气,却也随之越来越淡薄。
越来越不敢见队长,那件事的真相越来越难以启齿,他在怕,不知道怕什么,明明他都退役了、过的也相当狼狈,承认了就可以还给队长一个清白,也不会让他的生活变得更好。
就是,没能说。
再后来,周公子突然就找上门来。
俊秀淡雅的男子,提着一纸袋的冰面监测资料,站在他面前,用两根骨节漂亮且修长的手指夹着烟,不抽,尔后辗转其它手指,熟练随意把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