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6节
作者:
牛凳 更新:2023-04-17 06:18 字数:4379
郭业好容易才把他们劝住,道:“此事这对于郭某人来讲,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当不得诸位如此大礼。”
他不欲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道:“除了这个,今天你们来找我,还有别的事吗?”
周正成一伸手,从袖兜中取出了一锭金子,道:“先前承蒙您的一锭金子助我们周家渡过了难关。今天我们是还钱来了。”
“难得你又这份心。”
郭业道:“古人云贫者不受嗟来之食。这锭金子虽然谈不上什么嗟来之食,但总归不是你亲手挣的,想必是花着不那么安心。小伙子你有古君子之风呀!好,那我就收下了。”
这还没完,周正成又打开随身的包袱,道:“这是一匹蓝夹缬,乃是小人亲手所制。虽然不值什么钱。但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还请恩公不要嫌弃。”
所谓蓝夹缬,就是指经过特殊的工艺,给普通的布料染上蓝色的花纹。说的简单,不过在大唐年间就非常珍贵了。此乃茂州的特产,一般只是作为贡品出现,民间非常稀少。
郭业一愣,连连摆手道:“好家伙,蓝夹缬一匹在长安城都能卖十贯钱了,还是有价无市。此物太过贵重,我可不能收。”
周正成道:“十贯钱那是在长安,在咱们石泉县却不值那么多,也就是三贯钱左右。”
“那也很不少了。你一个普通的山民,三贯钱得攒多久?我又不缺钱,何必占你这个便宜?”
周正成微微摇头,道:“您这可小瞧我了,其实,三贯钱对于我来讲,还真不叫什么大钱。”
空空儿今日当值,此时整好站在郭业的身后,闻听此言,不由得扑哧一乐。
“您笑什么?”周正城问道。
空空儿道:“我笑的是你胡吹大气,打肿脸充胖子。三贯钱还不是小数目?你要是真那么有钱,怎么会弄得老娘有病没钱买药?”
周正成道:“我这话可不是吹牛。您想想,这才两个来月,我就把恩公的金子给还上了。这是一般的山民能做到的?我要是没点发财的手段,能行吗?”
“那你发财的手段是……”
“就是制作蓝夹缬的技术。我买一匹白布不过是一贯钱。这匹布被我制成了蓝夹缬之后却能卖三贯钱,您说这是多大的利?”
“有这么厚的利?那你之前……”
“之前是因为茂州商行把蓝夹缬的价格定成了一贯两百文。”
“一匹布赚两百文?”
“当然不是。除去染料的费用,我一匹布只能赚二十文钱。终日劳作,却只得将将温饱。老娘一病,我就束手无策了。现在此物可以自由买卖,我才可以借此发财。”
郭业笑道:“没看出来,想当初我还是救了一个潜在的富豪。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下了。唉,要说这玩意儿也真难得。即便我以秦……那个,总而言之,谢谢了。”
“恩公不必客气,除了这匹蓝夹缬之外。另外,我还有一份大礼献上!”
“还有?”
“不错!”
说着话,周正成珍而重之地从袖兜内拿出一个布包,把布包打开,里面却是几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楷。
“恩公请看!”
“这是什么?”
周正成说道:“蓝夹缬之所以如此稀少,就是因为只有我周家嫡系子孙才懂得制作。在下愿意把此项技术,献给恩公!”
第2080章 夹缬工坊,以工代赈
郭业大吃一惊,道:“使不得,这可使不得!这是你们周氏赖以为生的技术,我可不能要。”
周正成苦笑道:“这个技术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说他重要吧,我们周氏都是靠这个吃饭。说不重要吧,在您来之前,我们家族过得也未必比别人好。”
“但是现在独占此项技术,你们周氏就能发大财了。”
“但是这一切都是拜您所赐!”周正成颇为诚恳地说道:“世人都说我们僚人能过上好日子,乃是秦王和李县令的功劳,只有我们周氏知道,在这里面,您的功劳才是最大的。”
郭业还真不好接话了,只得道:“所以你就想把这项技术交付我?这也不挨着呀。”
“怎么不挨着?恩公,您还记不记得,想当初在去县衙的路上,您和我打赌,若是县令能够秉公执法,我就要对周围的人宣扬朝廷大部分的官员是清廉的,僚人如果受了委屈尽可以去报官。”
“呃……倒是有那么回事,这不是路上无聊吗?我就是随口一说。”
“您随口一说,我可是认真办了。事实上,我不仅仅照您说的做了,还把当日之事,对家族的族老原原本本的讲明了。大家听完了,都为您鸣不平呀!”
郭业有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道:“我受什么委屈了?用得着你们为我鸣不平?”
周正成赞叹道:“恩公真是高风亮节,施恩不望报,行善不欲人知。只是,我劝您一句,有时候太高尚了也不太好。”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您想,在搬倒张信这件事里面。有三个人出力最大,一个是您,还有两个人是李县令和秦王。现在事情解决,李县令升官了。秦王虽然是升无可升,但他获得了好名声,还有不少人给他立了长生牌位。”
郭业不解地问道:“那又如何?”
“还如何?!您呢?您自己呢?在这件事里面,您又得到什么好处了?同样是为我们僚人办事的,您就不感到委屈吗?不觉得老百姓忘恩负义吗?”
“我……我当然不这么觉得。”郭业当然不能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只得道:“我但求无愧于心而已,当日帮你可不是为了取得什么好处。”
“迂腐!”
“啊?”
周正成缓和了一下语气,道:“我不是有意要贬低您,实在是您这种想法要不得。您没听说过‘子贡赎人’这个典故吗?”
“呃……听倒是听说过。不过我觉得这事,和‘子贡赎人’的典故还不大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做了好事不求回报吗?恩公,我们周家都商量好了,不能让您白费那么大的力气,这项技术就是我们给您的好处!”
“这个好处,还真是……”郭业一阵苦笑,道:“太大了,我不能……”
话说到这,郭业忽然一阵心中一动,改口道:“这份礼物真是太好了,我非常喜欢。只是……”
“怎样?”
“你们的技术我不能白要。这样吧,咱们合伙建立一家商号,以后……”
周正成的脸色刷地就变了,道:“不……不行……不能建商号!”
“怎么?你信不过我?觉得不能和我一起合伙做生意?”
“当然不是。”
“那就是族中长老不信任我?”
“也不是。”
“那是……”
周正成叹了一口气,道:“您别猜了,我说实话,刚才我撒谎了。其实,蓝夹缬的利润虽大,但是工序繁杂,做起来也没那么容易。小人之所以能这么快还钱,大部分都是族里凑的。”
郭业会意道:“我明白了,你是怕我不肯收你的礼物,才故意撒谎说赚钱容易。”
“是的。不过,虽然蓝夹缬赚钱的速度没我说的那么夸张,但也算得上是非常丰厚。我之所以拒绝您建立商行,不是不信任您,实在是我们周家凑不出那么钱来。”
“没关系。不用你们出钱。”郭业道:“我自己出钱五十万贯,官府出钱四十万贯,建立一个商行。至于你们周家,只要出这个制作蓝夹缬的技术就可以了。我给你们一成股份。”
周正成心里一惊,道:“那不是相当于白给我们周家十万贯?这……这也太多了。我周家全族才一百多人,把我们卖了也值这么多。”
“这点钱还真不多。”郭业道:“咱们这个商行,以后不会只局限在茂州,而且要往眉州、雅州等地发展。要建几十座,乃至上百座工坊,全力生产蓝夹缬,十万贯而已,很快就会赚回来了。”
周正成想了一下,道:“您建这么多工坊,人多口杂的,蓝夹缬的技术恐怕保密不了多久。”
“保密?不需要保密。”郭业摇了摇头,道:“工坊一开,无论是采购原料,还是卖出货物。都比单门独户强得多。即便有人窃取了技术,又如何竞争得过工坊?”
“可那利润……”
郭业淡然一笑,道:“产量大了,利润自然会降低。不过制作蓝夹缬的染料却是蜀地独有。相对于全国来说,还是供应不足。低也低不到哪去,咱们薄利多销。”
还有句话郭业没说出来,那就是其实他并不在乎这些工坊的利润。
郭业之所以要了周正成的技术,不是被他那番话说服了,而是为了僚人。
要想把僚人顺利的改土归流,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僚人富裕起来。简单地说,就是把他们从光脚的,换成穿鞋的。
衣食足而知礼仪,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两句话一正一反,揭示了一个真理——是不是良民,主要还得看经济基础。
茂州的僚人经过张信的整治,都有了生财之道。以后改土归流,想必没什么难度。
那其他州府呢?
特别是参与叛乱的雅、邛、眉三州,生产破坏极大,平定叛乱之后,三州百姓又何以为生?
现在,有了制作蓝夹缬的技术就好办了。建立工坊,以工代赈。想必能吸收不少生活无着的百姓。
尤其是僚人,蓝夹缬需要的染料主要就是山上的蓝草。他们种植采集蓝草就可以致富。
等他们习惯了这种生活,即便有心人鼓动他们谋反,也就没那么容易了。以后改土归流,想必也会事半功倍。
所以说,郭业开这些工坊的政治意义远大于经济意义。即便是亏本了也不算什么。
至于周氏呢?也不算吃亏。
虽然他们把这个独门技术公布了出去,但因为有工坊的股份,在工坊里面谋一些职司也是没问题的。周氏总共才一百多人,除去老幼,几十人安排起来毫无压力。
在工坊里面管事,怎么也比辛苦做蓝夹缬的来得轻松吧?这可以算得上是双赢。
周正成虽然没想郭业那么多,但他只是担心恩人吃亏而已。见郭业信心满满,也就不再相劝,点头允了。
事不宜迟,蓝夹缬工坊的准备工作马上开始,郭业把这项任务交给了李义府。
身为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奸臣,用来做这种小事简直是牛刀杀鸡了。不到一个月,第一家蓝夹缬工坊正式开业了。
出乎人们预料的是,有了大批的供货,蓝夹缬的价格不降反升。道理很简单,这玩意儿以前产量太小,即便是几倍的利润,也赚不到什么钱。商人们买也可不买也可,没有人会专门贩卖此物。
但产量一多,就使靠着贩卖蓝夹缬致富成为了可能,于是乎商人们竞相购买,反而暂时推高了价格。
工坊的利润极为丰厚,周家得到了第一笔分红,心中欢喜感念恩公自不待言。
工坊里面的伙计,也获得了高额的工资。
一时间,去官办的工坊里面做工,成了人人羡慕的好工作。李大县令,啊,不,应该叫李大都督了,除了清官的名号之外,还多了一个点头成金的名声。
他不失时机的宣布,以后不仅要建蓝夹缬的工坊,还要建红夹缬、黄夹缬、绿夹缬的工坊。
虽然只是画饼,但是百姓眼见着这日子越来越好,也足以充饥了。
府库丰足,百姓安居乐业,短短几个月内,茂州仿佛变成了世外桃源,与相邻的叛乱三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原来是茂州的僚人往三州跑,投靠杨盛。现在情况反过来了,是三州的僚人乃至汉人往茂州跑,其中甚至有义军的逃兵。
无论是义军的元帅卢天佑还是僚人的统领杨盛,都看出了此事蕴含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