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作者:烟秾      更新:2023-04-17 01:41      字数:6244
  为何守孝的不是慕华寅,却是她,这是赫连铖最深以为憾的事情。为什么慕华寅就不用给妻子守孝呢?他只请了一个月的假期,据说闭门不出,一个月以后又站到朝堂上了。
  而且,即便慕华寅不在朝堂,好多事情依旧在他掌控之中,他有不少党羽替他办事,比方说自己母亲贺兰氏下葬,仪仗规格什么的,都是礼部与内务司一道拟定的,他想提出些修改,他们便去找太皇太后,最后还是按着奏折上写的办。
  其实这还不是慕华寅的意思?赫连铖对于慕华寅越发的痛恨了,故此想来想去,借着慕华寅续弦的时候摆了他一道。
  明华公主嫁给慕华寅,就是他的主意。
  太皇太后听了他的提议,连连点头:“甚好甚好。”
  明华公主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她的亲生女儿在北狄贵为王后,她才不必管明华公主婚后的日子过不过得称心如意。
  皇室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慕华寅,这是天大的恩赐,慕华寅合该欢欢喜喜谢主隆恩。
  最重要的是,以后慕府里便扎了一根钉子。
  ☆、第 31 章
  “见过皇上。”明华公主不紧不慢的走了进来,脑袋抬得恰如其分,刚刚好是皇室公主向皇上行礼的那种分寸,只是略略抬得高了些。
  她与先皇是同胞姐弟,故此自己觉得与赫连铖要更亲近些,旁的公主与先皇毕竟不是一母同胞,这关系自然比不得她。
  “给皇姑赐座。”赫连铖淡淡的点了点头,旁边江小春赶紧张罗着搬过来一张檀木座椅,两个小内侍抬着一张云母石的条几摆到一旁,香茶奉上,碟子里几个黄澄澄的柚子,紫晶一般的葡萄,还有拳头大的石榴,裂开了嘴,露出里边晶莹的石榴籽儿,带着些许微微的红色。
  “皇姑在慕府可还过得惯?”赫连铖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心里却是砰砰乱跳:“慕大司马有四个儿女,也难为皇姑去照顾了。”
  “皇上。”听着赫连铖这暖暖贴心的话语,明华公主有几分感概,不愧是自己的亲侄子,还替自己惦记上了这些事情,比起太皇太后可又要暖心了几分:“皇上,明华在慕府还算顺意,慕华寅几个儿女听话得紧,也不必操心。”
  “哦。”赫连铖有几分惆怅,心里空落落的一片,明华公主怎么不分别提提他们呢,他多想知道慕瑛此时的情况。
  “我那继长女慕瑛,可真是能干。”明华公主瞥了赫连铖一眼,少年郎脸上虽然不露半分异样的神色,可那声音一听便知带着些期盼,她微微一笑,总得让自己这侄儿如愿以偿不是?
  “能干?”赫连铖喃喃了一句:“她年方十岁,还能能干到哪里去?”
  “皇上,你莫要看她年纪小,可她已经掌管府中中馈近三年。”明华公主拈起一颗葡萄,旁边有侍女赶上给她剥皮,将那晶莹剔透的肉盛在盘子里,托着给她。
  明华公主用小匙舀起葡萄,慢慢的咀嚼起来,一边偷眼看着赫连铖,心中只觉好笑。
  自己才有意拖了拖,皇上便按捺不住了,两道眉毛微微皱起,似乎有些不耐烦,看起来他对于慕府这位大小姐,还真是别有一番心意。
  “除了能干,我那继长女,生得实在美貌,我还没见过像她这般好看的姑娘,一双眼睛又亮又黑,就如那春水一般,波光荡漾。”明华公主朝赫连铖笑了笑:“皇上,我却是忘了,你原来便识得慕家这位大小姐的。”
  赫连铖坐直了身子,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朕是识得慕大小姐,只不过时隔三年,她长什么模样,早已经忘记。”
  他经常在梦里见到她,慕瑛的脸孔,有时清晰,有时模糊,他有时能见着那濡黑的一双眼睛,可有时却是朦朦胧胧如烟如雾,只能见着几根修长如葱管般的手指。
  好几次,他梦到将她踩在脚下,她痛苦的挣扎呼喊,让他的心也不住的发痛,松开脚弯下腰去将她抱住,见着她睫毛上挂着的泪珠,懊悔得无以复加,可看着她那冰冷的眼神,又渐渐的心硬了起来。
  “我那继长女替她母亲守孝三年,孝期满了还是会进宫做伴读,皇上那阵子就能见到她长什么样儿了。”明华公主身子朝座椅里靠了靠,椅子上的大迎枕软乎乎的,有说不出的舒服,她看着赫连铖那紧张的神色,心中暗自觉得好笑,皇上毕竟年纪小,有些事本该压在心底,可不经意的就流露出来了。
  这小儿女之间的感情,还不知道将来会如何,只是慕瑛若进宫,青梅竹马,到时候挣个昭仪的名分也会不难。明华公主眼前闪过了慕瑛的那张脸,这样颜色的人儿,本当可做皇后,只是皇上忌惮慕华寅,到时候肯定只能委屈了她。
  “皇姑,十月初十是慕大小姐十岁的生辰,今年是她第一根轴,你务必将她的生辰礼办得隆重些。”赫连铖想了想,吩咐江六取出一个盒子来:“这是朕的贺礼,你且拿了回去,等那日再转交给她。”
  “是。”明华公主应了一声,将盒子收下。
  不过一晃眼的功夫,便到了十月初十,慈宁宫里一片热闹,灵慧公主今年是整整的十岁,照着胡族的规矩,该是要大肆操办的,因着十年一贺,这是她此生的第一个整生。
  一大早,慈宁宫的院墙便开始有宫女内侍们在挂灯笼,一串串的红色的小灯笼垂了下来,就像万千的星星,在朱红的院墙上不住的闪动,门口有两盏很大的走马灯,上边绘着各色人物风景,仔细一看却发现是画的紫萧仙子事。
  灵慧公主今日打扮得格外娇艳,银紫色的衣裳衬得她肌肤赛雪,头发上有紫晶雕琢出的一朵硕大牡丹花簪子,簪子上头有银白色的流苏垂下,与那银紫的衣裳相互映衬。她挽着淡紫色的披帛,披帛上绣着十色蝴蝶,蝴蝶翅膀似乎从披帛上竖起,不断随风摆动,精巧异常。
  “启哥哥,启哥哥。”灵慧公主笑着奔向了跨步进来的高启:“你今日送我什么?”
  高启朝她笑了笑,将手里拿着的盒子捧着送了过去:“祝公主芳龄永继。”
  灵慧公主横了他一眼:“哼,启哥哥,你又喊我公主了!原先不都喊我灵慧的么?怎么这些日子却生疏起来?”
  “这次中秋回府,祖父祖母,父亲母亲都有教导,在宫中需得知道礼仪,启不敢不从教诲。”高启笑得十分温和:“还请公主谅解。”
  “不,我才不谅解呢。”灵慧公主愤愤然说了一声,将盒子交给占在身边的香玉,一把抓住了高启的衣袖:“启哥哥,咱们到旁边来说清楚。”
  高启有些尴尬,脸上一红,挣扎了下:“公主,你且放手。”
  他都已经十三了,怎么还能像小时候那样拉拉扯扯?
  上回中秋,母亲就在问要不要给他安排一个屋里人候着——胡族知晓男女之事相对要比汉族早,高门大户里,男子到十二时便会安排屋里人教他行那床笫之事。当时高启听了这话,震惊得口吃起来:“不、不、不……需要。”
  好在母亲开明,倒也没逼迫他,旁边父亲也点头称是:“这事情以后总会知道,我们家阿启又不是个傻子,现儿他正得皇上眷顾,先做好自己的事情再说,不要年纪小小便沉溺于这男女之事,好男儿先国后家。”
  从父母开始与他议论放屋里人的时候,高启猛然发现自己在旁人眼里已经是大人,都已经到了要懂男女之事的时候了。再过几年,母亲就改啊帮自己张罗着看媳妇了罢?高启的脸忽然热了热,他一点也不想要这般早,怎么着也得等到五年之后再说。
  他十八,她刚刚好及笄了。
  “启哥哥!”灵慧公主娇嗔的跺着脚,一脸的不高兴:“你这是怎么了?我便不相信你父亲母亲要你与我生分,见我就喊公主公主的!我让我母后传他们进宫,要他们当着面说清楚,如何?”
  高启有些尴尬,脸上微微浮现出红色来:“公主,这又何必?”
  “一定要说清楚,我就是不喜欢启哥哥跟我这般生疏!”灵慧公主紧紧的盯住高启的脸不放,见着他脸上的红润,心中得意,踮起脚尖来,猛的跳了起来,就如一只猫伸出爪子来一般搭上了高启的肩膀,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嘴唇凑了上去,在高启的脸颊上一点:“启哥哥,我喜欢你,你可别跟我生分了。”
  “公主!”高启震惊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灵慧公主放开手,朝他嘻嘻一笑,这才心满意足得转身离开,浅紫色的披帛从黄绿色的草地上缓缓拖着过去,上边的蝴蝶翅膀不住的微微发颤,彷如要振翅高飞一般。
  高启站在院墙边,心里有些惊慌,这个公主表妹做事素来毫无顾忌,可他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大胆。方才她亲在自己脸上,也不知道被人看见了没有。伸手摸了摸脸颊,仿佛那娇软的嘴唇依旧在,热呼呼的气息还在耳边。
  灵慧公主方才的动作太快了,猝不及防,高启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
  他自从见到她的那一眼,心里便喜欢上了她,只想陪着她一起慢慢长大,一起念书,一起骑射,每日里能看到她花朵一般的脸蛋。他还想过等她长大以后,他要家里前去提亲,要把自己最深厚的感情都奉送到她面前,要宠溺着她直到两人白发苍苍一起老去的时候。
  可是,这个美梦,却被灵慧公主方才这粗鲁的动作给打破了。高启忽然间觉得自己的那份真情好像沾了一个小黑点,怎么也擦不掉。他难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抬眼看了看天色,虽然漫天光华,可他却只觉得阴霾一片。
  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他早些日子读到子夜歌,见到这几句,心中极其喜欢,眼前仿佛间有她丝发披肩楚楚可怜的情景。她依偎在他身边,一双眼睛如小鹿般盈盈明澈,白里透红的脸孔就如春日里最娇艳的蔷薇。
  她就如翡翠雕琢的人一样晶莹剔透,而他对她的这一份情,也如那翡翠一般没有半分瑕疵,可是灵慧公主方才这唐突的举动,将这一切都破坏了。
  他懊恼的抓住了院墙上爬着的一根藤蔓,心中暗暗发誓,以后与灵慧公主要保持距离,见着她能躲多远便是多远。
  ☆、第 32 章
  慈宁宫的主殿里坐满了不少贵夫人,就连太皇太后都过来了。
  灵慧公主乃是高太后的掌上明珠,今日她的千秋,宫内的人谁不来捧个场?另外高太后娘家高国公府这边,来的人也不少,就这样,热热闹闹的坐了一屋子人。
  太皇太后几年前生了一场大病,现儿身子大不如前,也不经常出来走动,只是灵慧公主十岁整生,她还是要给点面子,故此也坚持着来了慈宁宫,坐在正中央的位置上头,精神头儿不是很好,腰杆儿挺不直了,一个人歪歪的坐在宽大的座椅里头,才十月的天,膝盖上已经铺了块小毯子。
  灵慧公主跨进大殿,见着太皇太后在,赶忙行礼,挨着她坐了下来:“皇祖母,今日气色可比早些日子好多了。”
  太皇太后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今日灵慧生辰,皇祖母心里头高兴。一转眼灵慧就是十岁的姑娘了,再过几年就要谈婚论嫁了呢。”
  “母后,灵慧出阁还早着呢,若是汉人的规矩,十五岁及笄以后才能议亲的。”高太后坐在左侧,很骄傲的看着自己的女儿,满心欢喜。在她眼中,灵慧是世上最美的女子,需得最好的男子才能配得上,无论如何也要将她多留几年,好好帮她选个夫婿。
  “虽说大虞渐渐引进了汉人的礼仪规矩,可也不必太拘泥,若是灵慧有了喜欢的人,早一年晚一年议亲,那有什么区别?”太皇太后乃是纯正胡族血统,故此对于高太后提起汉人礼仪有些不屑:“灵慧,你切莫学了那汉人女子的扭捏,喜欢谁便说出来,好让你母后帮着参详一二。”
  灵慧公主挽着太皇太后的胳膊,说得软绵绵的:“皇祖母,你比我母后更好说话呢。”
  高太后见着她那小模样,又好笑又好气:“快莫要压着你皇祖母,给她去剥几颗葡萄。”
  灵慧公主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奔到条几前边拿起一串紫晶葡萄,低着头专心剥了起来,旁边高国公府的大夫人笑着赞了一声:“公主可真是贤良温柔。”
  高太后听得心中高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太后娘娘,大司马府慕大小姐送了贺礼进宫。”外边走进来两个宫女,手里捧着托盘,上头放着几个盒子。
  灵慧公主将剥了一半的葡萄放下,飞奔到宫女面前,喜滋滋的就要去揭盖子,旁边几个宫女赶紧捧着水盆过来:“公主先洗手。”
  “慕大小姐可真是有心,年年记得给你送生辰贺礼。”高太后看了灵慧公主一眼:“你倒好,总是要等着她送了贺礼过来才去回礼。”
  “母后,她比我细心嘛。”灵慧公主洗过手,打开一个盒子,从里头捡出一个荷包,啧啧惊叹:“母后,你瞧,这可是阿瑛亲手绣的,比司珍局做的荷包不会差。”
  紫色的面料上边绣着一朵白色的玉版牡丹,花瓣洁白娇嫩,上头的露珠似乎正在慢慢滚动,娇黄的花蕊也在不断摇曳。荷包底端有五彩丝线打成的梅花络子,长长的坠了下来,上头有几颗珍珠缀在上头,明晃晃的发亮。
  高太后拿了荷包在手中看了看,也是赞叹了一番:“小小年纪,就这般手艺精巧,真是跟将她母亲学了个十成。”
  “母后,今日也是瑛姐姐十岁生辰。”安静的坐在一旁的赫连毓开了口:“我想去替阿姐给她贺生。”
  灵慧公主撅了撅嘴:“你就不跟我一起过生了?”
  “阿姐,我只不过是去慕府一趟,等会就回来了。”赫连毓朝灵慧公主笑了笑,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我每日都跟你相见呢,跟瑛姐姐,一年见不过几次,你还偏偏要与她争。”
  “好罢,你去你去。”灵慧公主点了点头:“替我送份贺礼过去。”
  高启站在慈宁宫的玉阶下,看着里边人影绰绰,听着欢声笑语,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他母亲高大夫人来了,按理来说,自然要赶着前去陪着母亲,可他现在心里头实在别扭,一点也不想见到灵慧公主。
  一只手捏着阑干上头的石狮子,高启只觉得自己脑袋昏沉沉的,胸口压着一块大石头一般,气息艰难。
  “启哥哥?”赫连毓带着几个内侍跨出大殿,见着玉阶下边站着一个人,仔细打量了一眼,不由得有几分奇怪:“你为何站在这里?快些进去罢,你母亲过来了呢。”
  高启艰难的点了点头:“我知道。”瞅了一眼赫连毓,见他一脸兴高采烈,随口问了一声:“毓弟你去哪里?”
  “我去慕大司马府给瑛姐姐贺生。”赫连毓笑得格外开心:“顺便去找慕乾玩。”
  赫连毓与慕乾年岁差不多,两人兴趣相投,慕瑛回府为母守孝这三年里,赫连毓经常去慕府探望她,顺便与同龄的慕乾聊天,切磋骑射武艺。
  慕乾自小练武,慕华寅又督促得紧,身手远比赫连毓要好,赫连毓对他十分佩服,自然起了仰慕结交之意,两人关系越来越好,即便慕乾没有进宫作伴读,可赫连毓已经将他视为自己最好的朋友。
  “去慕府?”高启眼睛一亮,大步朝赫连毓走了过去:“毓弟,我跟你一起去。”
  “可是……”赫连毓回头看了一眼正殿:“你难道不去陪你母亲?”
  “你又不会到慕府呆一整日。”高启此时心情轻松得很,脚步轻快:“咱们去去就来。”
  抬头望了望慈宁殿,里边看得不甚分明,也不知道母亲坐在哪里,高启摇了摇头,毅然转身跟着赫连毓往慈宁宫外走了去,现儿他还不能平静的面对灵慧公主,等着先去了慕府,心情平静了以后再过来罢。
  慕府的一间内室里阳光明媚,金色的阳光从明当瓦里漏了下来,照着屋子里两个人,光华灿灿,瞧着就如七宝莲花上融金的花蕊一般。
  “倒是没想到,她竟然对你这般上心。”慕老夫人半闭着眼睛,手里捻着一串佛珠不住的轮着那些檀木珠子:“这倒也是件好事,免得我来操心。”
  慕瑛低头站在慕老夫人面前,应了一声“是”,心中疑惑,为何这位公主继母忽然便将她的生辰看得如此之重?
  今日是她十岁生辰,还在早几日,明华公主就已经筹划着要请京城贵女贵公子们来给她贺生。明华公主笑得甜甜蜜蜜:“瑛儿,这十岁可是人生大事,需得好好热闹一下,母亲替你下帖子邀请京城正三品以上的人家来参加你的生辰宴,可好?”
  慕瑛大惊,这正三品的官员,京城用笤帚一扫,只怕是能扫除一箩筐来呢,要这么多人来凑热闹有什么好的?好好的一个生辰,被一院子杂七杂八的人弄得乌烟瘴气,她实在不愿意自己得十岁生辰就这样过了。
  她宁可安安静静的,一个人过了这十岁的生辰。